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天幕,台风来临前的沉闷酝酿终于结束,暴雨倾盆而下。
在大巴车上昏睡的曾芸被雷鸣惊醒,透过朦胧的车窗,看见不远处的曾乡站。
踩过泥泞的乡道,带着满身雨水和不堪,她推开了老宅的大门。打开总电阀,昏暗的白炽灯管闪烁半晌后还是亮了。
仰头看满屋子的灰尘乱舞,温热的鼻血骤然从曾芸的脸上流下。
她赶紧跑到水池边洗了把脸,精神稍微恢复后,才想起该打个电话给妈妈和弟弟报平安。
几个小时前,曾家安在餐桌上破例开了瓶好酒。
杨慧和曾芸、曾朵两姐弟面面相觑,曾家安突如其来的好心情让他们不知所措。
“曾芸,你跟陈满明天就去领结婚证,下个月初五摆酒。”
曾芸沉默地放下了筷子,她不喜欢陈满,可曾家安很确定他是完美的女婿。
曾芸的反应让曾家安很是不满,于是左右开弓赏了她几个耳光。
“你不能再打她了,她上次的伤口感染了都还没好。”
杨慧奋力想拨开曾家安,却被他一把推到墙角,随即他还想补上几脚,幸好曾朵挡到杨慧身前。
曾家安看着儿子瞪得滚圆的眼睛,僵持一阵后还是收了脚转向杨芸。
“我都是为了你好,不结婚就滚出去!”
在曾家安的怒吼中,曾芸看了一眼杨慧和曾朵,转身冲出了家门。
大街上人来人往,曾芸的大脑一片空白,麻木地随着人潮往前走动,走过小旅馆,走过药店,直至客运车站门口。
“回去肯定还被打,然后妈妈出来护我被打,杨慧挺身而出也遭殃······我还是先回老家算了。”
掏出口袋里的所有纸钞,曾芸买了一张到曾乡的车票。
“咦?手机呢?”
曾芸摸遍全身,才发觉自己走得慌张,手机落在家里了。外面风雨大作,她懊恼地在老宅里走动。
一道闪电劈下,老宅瞬间被白光覆盖,曾芸忽然发现,那个红色的老式家用按键电话竟然还放在客厅茶几上。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曾芸拿起话筒,听见了连线声,于是按下杨慧的手机号码。
“喂?”
“妈,我是曾芸,我回老宅了,你和曾朵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老爸是为我好,等他气消了我就回去······”
“等下,你是谁?”对方打断了她的话。
而曾芸也发现不对劲,对方的声音与她十分相似。
“我是曾芸,你是我妈杨慧吗?”
“我是曾芸,杨慧是我妈。你究竟是谁?怎么声音跟我一样?”
外面忽然雷声轰鸣,白炽灯也闪烁起来,曾芸吓得挂断了电话。
“叮叮叮!叮叮叮!”
看着再次响起的电话,曾芸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拿起话筒。
“喂?请问是玉河街道办吗?我想咨询一下办理入职的流程。”
“曾芸!别去街道办!去上海读研!”
纵使大脑乱做一团,曾芸还是脱口而出。
片刻沉默后,对方才开口,“你是谁啊?我去考研的事可没跟别人提起过。”
“你同时考上了街道办的公务员和海大的研究生,然后曾家安让你一定要去街道办对吗?
“我还知道你高中就喜欢写小说,偷偷写满了好几个笔记本,最后都被曾家安撕掉了。
“你初中时早恋,被曾家安打断鼻梁,现在鼻子上还有道疤。
“小学时因学习成绩不好,被曾家安踢晕过很多次。
“还有幼儿园的时候,因为不愿意洗头,被打到尿失禁······”
对方惊叫起来,“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在玉河街道办工作两年后的你啊。”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过往,曾芸终于理清楚了思路,她跟两年前的自己通上了电话。
她不清楚是因为台风天气带来的时空错置,还是自己被曾家安打到脑子坏掉了,或者是自己正在被恶搞。
“就算是在梦里,我也不要跟陈满上床!”她咬着后牙槽对自己说。
“曾芸,你回想下曾家安是不是说过打算在玉河买房?你入职后,他会逼你贷款买房搬家,不久他又会给你安排相亲,逼迫你跟不爱的人结婚。
“你现在可能还认为,曾家安让你入职公务员是为你打算,可是你一旦去了玉河,我说的这些事就是你的未来,趁你现在还有机会,赶快改变它!”
对方安静地听完一切,并没有回应。
“叫你打个电话问入职,你在跟谁浪费时间呢!”
话筒那边传来曾家安的怒吼,接着响起沉闷的拳击声,电话断掉了。
曾芸放下话筒又拿了起来,想要重新拨号,却害怕那边的曾芸因此遭灾,还是放下了话筒。
外面的风雨越演越烈,曾芸今晚遭遇了太多事,精神高度紧绷,眼皮已经开始打架。踌蹴片刻后,她换上搬家时丢弃在衣橱的旧衣服,躺到床板上。
“说不定睡醒我就在玉河的家里呢,结婚什么的都是噩梦。”
她呢喃着合上了眼皮。
一声惊雷响起,曾芸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迅速坐直了身体。
环顾四周,自己依旧在昨晚的那辆大巴上,透过朦胧的车窗,外面还是一样的曾乡站。
踩过泥泞的乡道,她再次推开了老宅的大门。打开总电阀,昏暗的白炽灯管也是在闪烁半晌后才亮起,满屋子的灰尘乱舞中她依然流下了温热的鼻血。
洗完脸,曾芸扑到电话前,手指触碰到电话的刹那,她的脑海中闪过一段画面。
两年前,她与曾家安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到上海读研,可是曾家安隔三差五就去学校找她。找不到她时,曾家安就去骚扰老师和同学。
过了不久,校方就以维护正常教学秩序为由将她劝退。曾家安趁机把她揪回家,把她锁在房间里,逼她考公务员,逼她贷款买房,逼她相亲结婚。
在晚饭餐桌上,她再次被打,仓皇地坐上了大巴车。
曾芸汗毛直立,马上拨打了杨慧的号码。
“喂?”
“是曾芸吗?”
“对,是我。你是谁啊?”
曾芸将自己的身份,和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的证据又阐述了一遍。
在对方沉默时,她赶紧询问:“你现在几岁了?目前在干什么?”
对方回答得很犹豫:“我今年18岁,手里拿着高考志愿书,想打电话问问老师,宁安大学和戏剧大学哪个更好。”
“求求你,去北方的戏剧大学!这样你才不会被曾家安逼着读行政专业,逼你每周末都要回家,才有机会去探寻自己真正喜欢的职业,而不是只能在考研和考公间选择。
“你不是从小就想成为一名编剧吗?想看别人演绎自由的人生?读行政专业会让你痛不欲生,让你丧失创作热情······”
“你怎么不填志愿表在这里打电话?喂喂喂,你是谁!在跟我女儿说什么呢!”
曾芸听见话筒那边传来曾家安愤怒的声音,惊恐地挂断了电话。
下一秒,曾芸拿着话筒,犹豫要不要拨号。她知道现在打回去,曾家安很可能会直接把电话摔掉,只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换衣服躺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芸在床板上辗转反侧,最终所有的推断都败给了科学。
她索性不再自寻烦恼,没有手机,只能无聊地翻弄自己的身体,细数身上的一块块伤疤。
这块听说是我两岁时玩洗澡水,被他一脚踹到墙壁留下的;
这块我记得是我小学时被家里的玻璃割伤,又被他一拳打在眼眶上留下的;
这块我记得是我初中时跟同学聚会,被他用开水泼伤的。
太多了······
“说是为我好,可为什么我却活得如此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