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芸叹了口气,翻身睡着了。
雷鸣中曾芸骤然睁眼,果不其然,她又回到了大巴车里。
在曾乡站下车后,她直奔老宅,拉电闸打开电灯,找到纸巾塞住鼻孔。之后她屏息静气,轻轻触碰了那个红色电话。
一段时光片段又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18岁的曾芸在曾家安的监督下,填写了离家不远的宁安大学,但她之后又悄悄找老师将志愿改为戏剧大学,曾家安知道后为时已晚。
在戏剧大学读书时,她学的是心爱的戏剧编剧专业,因为成绩优秀,被实习的戏剧院正式聘用。可是在她拿到学位后,曾家安就逼她回家考公,不答应就跑到剧院找她。
戏剧院不可能冒险被曾家安破坏公演,于是曾芸丢掉了饭碗,被曾家安拉扯着赶回了家。
然后就是曾家安逼她考公,逼她贷款买房,逼她相亲结婚。
再接下来就是饭桌闹剧,她坐上了大巴车。
“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曾芸直接拿起话筒,拨打了杨慧的电话。
“喂?”
“曾芸,我是24岁的你。你先别慌张,我不是恶作剧······”
曾芸一口气将来龙去脉整理了一遍。
“所以,你现在几岁?在干什么?”
“我······我现在15岁,刚刚准备去学校交中考志愿表。”
“你听我说,偷偷把曾家安给你填的曾乡中学改掉,改成跟成晖一样的阳光中学。去住宿,离曾家安越远越好。”
对方斩钉截铁地说:“他不会同意的。”
“没错,成辉是你的早恋对象,曾家安知道后把你打晕过去,还直接上手剪掉你的长发。可如果错过这个男生,以后你根本没机会遇到心动的人,曾家安会直接给你安排结婚对象——到时你连反抗都没人跟你站在同一战线上!”
“我要考虑一下······”
“曾芸,你怎么还待在家?走!我送你去学校填志愿!”
曾家安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电话被挂断。
曾芸无奈地放下话筒,此时她的鼻血已经浸透纸巾,流到嘴唇边。她立即起身去水池洗掉血迹,又紧紧捏住鼻梁,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苦笑起来。
“像这种狼狈的样子,我为什么已经如此熟悉?”
换上干净的衣服,曾芸索性坐到电话旁,她决定今晚就守着电话不睡觉了。
老宅外面电闪雷鸣,里面却格外安静。曾芸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思绪连篇。
“为什么我顺遂他的意愿,活着那么痛苦?即便做出不同的选择,也没有改变结局呢?
“好像不止是我,妈妈和弟弟也是一样的,一次次尝试做出正确的选择,最终还是被曾家安控制?”
雷鸣再次将曾芸惊醒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这次也不例外,她又出现在大巴车上。来到老宅,她触碰电话,脑海中再次出现自己的人生片段。
15岁那年,她成功入学阳光中学,又上了心仪的大学,获得喜欢的职业,避开相亲。这次的曾芸似乎智商情商上线,多次与曾家安周旋成功。
但曾朵的一个电话,让她不得不重新回到曾家安身边,听从他的安排,与陈满相亲。
因为曾家安将教育女儿失败的怨气,全部发泄在杨慧和曾朵身上。
曾朵高考失败后,曾家安大喊着让他去死,对他拳打脚踢,杨慧上前拉架,致使多年郁结形成的卵巢囊肿破裂。后续的治疗,需要曾芸的工资,也需要陈满的医疗资源。
“再试最后一次吧,说不定我最开始就该小心翼翼地活着,顺从曾家安的全部人生安排,这样我可以少受点罪,说不定还能让妈妈和弟弟也不被牵连。”
曾芸叹了口气,再次拿起话筒。
“喂?”
“你好,曾芸······
“现在6岁的你可能很难理解,但如果你想让爸爸不再打你和妈妈,请记好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首先,不要因为看不懂手中的词典而去问你爸爸,因为他会直接把词典摔到你头上。
“其次,好好学习,不要生病,不要出现意外,全部按照你爸爸的要求生活。
“第三,让妈妈和未来的弟弟都小心翼翼地生活,不要违背你爸爸······”
挂断电话,曾芸坐到地板上,蜷曲起双腿,将脑袋埋在双膝间,抱住了自己。
她知道,让一个6岁的小女孩听从自己的话简直太过荒诞,但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害怕、懦弱、随从已经成为她深入骨髓的性格,情况应该也不会太糟。
“可是这样一来,我又要被逼着嫁给陈满了。”
曾芸的眼泪再也无法遏制,她哭出声来。
哭到流不出眼泪,她就这样静静地抱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曾芸是在睁开眼后才听见了雷鸣声。
她在老宅里抓起话筒,脑海里飞逝的片段已无关紧要,她快速按下了杨慧的号码。
“喂?”
“喂?是曾芸吗?”
“曾芸?不是啊,我是杨慧,曾芸这个名字倒是跟我没出世的宝宝一样······”
“不是都说了电话有辐射,你还打什么电话?是不是想害死我的孩子!”
随着剧烈的物品摔砸声,话筒传来忙音。
曾芸呆呆地放下话筒,心中的那一根紧绷多年的弦,一下子崩断了。
天空劈下一道闪电,老宅中的所有物件都被镀上一层白光。
“叮叮叮!叮叮叮!”
曾芸伸手拿起话筒。
“小芸,我猜你准是回老宅了。雨停了就回来吧,你爸爸气坏了,他也是为了你好。”
话筒那边传来杨慧的哭声:“你要是不回来的话,我会被打死的······”
“妈妈,我现在就回去跟曾家安认错。你和曾朵收拾一下,先去旅馆住一晚,免得到时聊得不开心,曾家安又把气撒在你们身上。”
挂断电话,曾芸关上老宅的大门,走进暴风雨中。
送走鼻青脸肿的杨慧和曾朵,曾芸跨进满地狼藉的家。
沙发上,手背染血的曾家安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
曾芸默默回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将一张银行卡递给了曾家安。
“爸,这是我的工资卡,我明天会让陈满把聘金直接转进来。这张卡以后就麻烦你保管了,密码是我的生日。”
“行!”
曾家安爽快地答应着,眉眼中尽是笑意。
麻利地收拾完遍地狼藉,曾芸又在厨房里炒了几个小菜端上饭桌,开了一瓶高粱酒。
“爸,晚饭还没吃吧?今晚我们父女好好喝一场怎么样?”
曾家安欣然入席,仰头饮尽曾芸倒的酒。曾芸立即又满上酒杯,还往曾家安碗里夹菜。两人频频举杯,一瓶高粱酒不知不觉见了底。
“爸,这些年你为什么总是打我和妈妈、弟弟?”
眼见曾家安睡眼朦胧,曾芸问出了多年郁结。
“你想想看,你能顺利大学毕业,找到安稳的工作和嫁到个好人家,不都是我的功劳?没有我安排你们的人生,你们哪能有今天的好生活。我都是为了你们好······”
曾芸点点头,转身从厨房拿出一杯水和几个药片。
“爸,这是解酒药,还能护肝,你先吃下去吧。”
“不用,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东西?”曾家安摆摆手。
“明天那么重要的日子,你总得出现吧,到时候醉醺醺的会被陈家人笑话······”
曾芸还没说完,曾家安已经抓过药片咽了下去。
天刚蒙蒙亮,雨就停了,杨慧跟曾朵匆匆赶回了家。
全身潮红的曾家安倒在沙发旁,表情狰狞,手臂伸向沙发上的手机,已经没了呼吸。
餐桌上摆满了剩菜,一个空酒瓶,一盒头孢胶囊和一盒解酒药。
“妈,姐姐去哪了?”曾朵小心翼翼地问杨慧。
她去过自己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