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二楼,一间后台化妆室。
原先凌乱的化妆室被收拾出了一大块空地,摆放着几张桌椅,充当临时审讯室。村上坐在房间中央的一张椅子上,两边站着负责监视的两位警官。佐藤美和子坐在村上对面,正整理着现有的文件。
松田阵平推门而入,也在村上的对面坐下。
村上一看见松田,就朝他点头,勉强笑了笑。
“我以前做过很多事,但这是第一次被拷上手铐。”村上展示了他的手铐,“不过凡事都是经验,这样一来,我的戏路会更宽广。”
松田有些无语,他果然还是搞不懂演员这种生物。
不过村上所言非虚,这起事件没有死人,找个好律师,连拘留都拘留不了多久。对村上来说,确实只是人生中的一小段经历。
佐藤用眼神示意松田先提问,自己则在一旁记录。虽然一起听了乱步的推理秀,但她案发时一直在后台,对一些现场的细节不太清楚。
“有事要问你。”松田阵平直白地开口,佐藤眼睛抽搐了一下。
“随你问,警官先生。”
“那个腹部露出刀子的机关呢?”
“就放在那里。”村上下巴一抬,指向墙边一个薄筒状器具。筒身大小正好符合村上的身体。
松田一看就明白了它的结构,是非常简单的小装置。拉动伸出的钢琴线,装置中的金属板就会被拉开,从侧腹弹出。金属板本身很薄,但在舞台强烈灯光的照射下,看上去会很像有厚度的刀子。
这是只有对舞台很熟悉的演员,才能做出的装置。是无关机械本身的精妙机关。松田有些赞叹。
“难度最大的,是能不能骗过第一个赶到的人。”村上微笑说,“脉搏和血液还能伪装。但刑警一定是见惯尸体的行家,所以当我濒死的演技骗过警官时,我内心在拍手喝采,一生都能引以为傲。”
‘那你可找错人了……’松田内心反驳。
刑侦方面,他只是个新人,常见的只有炸弹。尸体什么的,一旦失误,可是什么都不剩下啊……
“那个被绑住的西装男呢?”松田岔开话题,“他是什么人?怎么被抓的?为什么目标是他?”
“啊,那家伙吗?那是……我听说他是计划的另一个目的。”村上耸了耸肩。
松田瞬间皱眉,反问道:“听说?”
“对,这起案件虽然是我和编剧两个人策划的,但他有他自己的目的。详细的我没问,我只知道,那位西装男是很少露面的家伙,和他见面是目的之一。没想到会做到把他迷晕了绑起来的地步——当然,这件事我没参与。我也是事后才知道……”
松田瞬间站起身,椅子“哐”地一声倒在地上。他心中涌现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就在此时,审讯室的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也被粗鲁地推开,一位老刑警喘着气,喊道:“嫌犯呢?一直在这里吗?事情不好了!”
“怎么了?他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下——”佐藤回答。
“编剧——在家中被杀了!”
******
乱步独自坐在警车的后座上,他已经重新戴上了墨镜,看着车窗外流动的夜景,仿佛在看他之前从未了解过的另一个世界。
乱步看着透过墨镜的一个个光点。果然是城市的夜晚,现在还灯火通明,如果是乡下,大家这时候已经关灯准备睡了。
‘还是城市比较好。’
乱步有些茫然地想。比起安静沉郁的乡下,他还是更喜欢热闹一点。
“呐,警官先生。”乱步对着驾驶座的三田村喊道,“还要多久才到?”
“很快。”这位和善的警官安抚道。
“喔……”含糊地回了一声,乱步又将视线转回窗外的街道。
三田村透过后照镜瞄了一眼乱步的表情,然后用开朗的声音说:“咿呀,不过真没想到呢,凶神恶煞的新人刑警和小小名侦探的组合。明天报纸上一定会大肆报导吧!”
“我和那大叔不是搭档。”
“咦,看你们还挺合拍的。果然是因为,他的气质吗,有点像那种……混黑.道的?不太像是警察呢,听说他是刚调去的空降兵……”
“不是这种原因。”乱步打断。
气氛僵住了一瞬,然后三田村笑道:“也对,毕竟你们才刚认识嘛。”
“警官先生,你其实不相信是我一个人破的案吧?”
“不不,绝无此事!”三田村急忙否认,随后突然露出尴尬的讨好笑容,“啊啦,被看出来啦?”
“真拿你没办法,那我就证明给你看吧!毕竟是第一位粉丝的要求嘛。”说着,乱步摘下了墨镜,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口袋。
“欸,真的可以吗?居然还能近距离听到推理秀,真是不胜惶恐啊——”
“这辆车,没去警察署呢。”
气氛瞬间冷凝。
乱步和三田村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交汇。
“啊,这件事是我的不对,忘记跟您说了。”三田村单手挠挠脸颊,带点不好意思的语气说道,“之前上级用无线电联络,说碰到了难题,想找刚刚大放异彩的名侦探解决一下问题呢。我们是在去现场的路上。”
“哦……”乱步没什么表情,只是无聊地晃着脚。
“啊呀,其实那种程度的话很简单吧。只是判断方向,还不能凸显出名侦探的实力吧?当然不是怀疑您哦,只是难得有这种机会,想见识更精彩的推理呢。”
“欸,提高难度啊。”乱步笑了一下,“可以啊!不如这样,就拿这次事件中的谜团,你来问我。如果我回答不出,就是警官先生赢了。否则,谜题完全解开,就是我赢了。怎么样?”
“哇,听上去真有趣!下官确实有不少疑问呢。现在就可以问吗?”
乱步抬了一下下巴,表示同意。
三田村手指缓慢敲打着方向盘,仿佛在思考着案件的问题。而后他用活泼的语气提问:“嗯……那就先从那位,假名是夏目漱石的先生开始吧!他是怎么被抓住的?又是怎么被送到幕布后面的?”
“用地毯啦。大厅入口,不是有长毛地毯吗?”乱步晃着脚,轻松地说,“事件发生后,那里的地毯少了一块。裸露在外的地板上,还有一股臭味。就是那种,那个叫什么?是油漆和塑胶的原料,有奇怪的臭味?”
“有机溶剂?”
“对!就是它。”乱步点头,“那位被捆绑的大伯身上,也有一点这种味道。犯人用地毯把他卷起来,然后搬到舞台上的。那股臭味应该是黏着剂。在地毯上喷上黏着剂,抓住想要逃走的他,还下药迷晕,用地毯卷起来带走。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那位大伯一定是逃跑很快的人吧。”
“哦哦,事件过后有一阵骚乱,那时候搬着地毯上舞台,也不会有多醒目。但是那位共犯编剧,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是编剧。”乱步踢了踢前座的椅子,“编剧很早就被杀死了吧。”
“欸……?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唉,世人除了我以外,都是愚蠢的笨蛋。所以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他们。”乱步疲倦地转了转脑袋,“但是在我得知事件前就死掉的人,我就无能为力了,包括那位老爷爷。”
“老爷爷?”
“医院里的替身老爷爷啊。警官先生,你不会真的相信我说的,‘找个外伤死亡的人调换身份证’这种说法吧?”乱步眯着眼睛看向三田村,“村上和编剧,只是用来绑架一个人的棋子。策划了如此大胆又缜密的计划,会在这种环节依靠一个偶然因素?”
“这……这个……”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这辆车开往哪里了吧?” 乱步向着前座探出身子,对着三田村耳语道,
“——身上带着有机溶剂臭味的警官先生。”
*******
松田阵平在剧场中奔跑着,他在被告知编剧死讯的那一刻,就夺门而出。
在得知村上并未参与西装绅士的事情时,松田就感到事情不对。以村上的性格,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村上没有放弃演员的身份,他确实没必要参与这种事情。
那么——
表演开始后,警察们就封锁了出入口。一直不在现场的编剧,是怎么在十五分钟的中场休息中,混入剧场,实施犯罪,还要不被发现地将西装绅士运上舞台,最后成功逃脱的呢?
要么编剧的能力超乎他想象,要么……编剧还有其他帮凶,甚至——犯人另有其人。
编剧的死亡印证了他的预感。
犯人是两人。又用村上,引出了共犯编剧。
这样的结构,正好呼应了乱步之前所说的虾子和鲷鱼的隐喻,因此成功麻痹了松田。
他早就应该想到,村上都只配得上“虾子”的称呼,那“鲷鱼”这种级别,怎么可能是个面都不露,能被村上随意供出的小编剧。
事件有两面。
‘一种寒酸’,是村上的死亡演出。案件没有死人,证据也非常多,哪怕一时找不到犯人,案件迟早会水落石出。村上也不可能躲藏一辈子。
‘一种高明’,利用村上和编剧的闹剧,隐藏在幕后,达成自己的目的。
目的是什么?只能是那个不简单的西装绅士。
松田刚刚询问了佐藤,那位西装绅士,在事件过后,已然不见踪影。因为是受害人,警方并未过多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