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孩子脸,小孩们围成一圈,将她围在中间,好奇地瞅着她。东方永安弹坐而起,后颈钝痛让她咧了咧嘴,先前在窗下与她说话的孩子道:“我说你救不了,这不就进来了?”
“我听你这话,怎么有几分幸灾乐祸?”
男孩哼哧一声扭过头去,仿佛不想再与她这个傻子说话。
东方永安讪讪道:“我真是来救你们的,不过,出了点意外。”她环顾四周,再看眼将自己的手捆成粽子的绳索,暗叹不久前尚在外面,转眼已入彀中,人生真是无常。“你们谁是阿衡?”
一名圆脸小女孩怯生生探头:“我。”
“阿衡?严先生家的阿衡?”
小女孩眼一亮:“是,我叫杜衡,你认识先生?”
“姑且算认识,你们几位?”她目光扫过其他孩子,诸人轮番自我介绍。
年岁最大的要数昨晚听见她喊声挪到窗边的男孩,名唤杨峥。也是碗口县周边村落的,家中排老二,是个庶子,母亲死得早,大娘十分不待见,便一个人离家出走,谁料还没走远就被劫了,目下悔得肠子发青。最小的便是唤作杜衡的小女孩,在村子附近采药时被打前哨的土匪掳来。
“姐姐呢?”杜衡天真的问。
“我,姓程,叫我程姐姐就好。”
“先生来了吗?”
她摇头,小女孩垮下脸去。
杨峥嘲讽:“说来救人的人,自己也被抓了,没见过再比这好笑的。”
其他人:“怎么办才好,还会有人来救咱们吗?”
“咱们会被卖去哪儿?”
“咱们会不会死?”
屋里气氛凝滞,孩子们个个垂头丧气,不可预知的未来让他们惶恐不安。东方永安嘿一声,给大家鼓气:“还有机会,别泄气,若无人来救,咱们想办法逃出去就是。”这次是她掉以轻心,阴沟里翻船,但她是个未到绝路,决不轻言放弃,到了绝路,也未必会放弃的人。
杨峥:“你说得轻巧,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逃出去?”
杜衡一听一双大眼睛立时水汪汪,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泫然欲泣,样子十分惹人怜爱。东方永安忍不住柔声哄道:“阿衡乖,别怕,总会有办法的。”
门外忽然吵吵闹闹,她挣扎起身,兔子似的蹦跳到门边,门骤然被人大力踹开,差点将她摔个趔趄。当先一人形容粗犷,铜铃眼、络腮胡,怒目横眉,进来后侧身而立,朝身后人恭敬道了声:“二当家。”被他唤作二当家的人进得门来,宽肩厚背、四方脸,看起来反有几分庄稼人的憨厚。
那二当家目光在屋内环视一遍,退出去,东方永安听他质问:“这是什么?谁抓来的?从建寨之初就立下的规矩:一老弱妇孺不抢,二文弱书生不抢,三行医布道者不抢,不奸辱妇人,不拐卖稚儿!匪亦有道,你们他妈都忘记了?”
“二当家,不是这样的。”
“哼,我找老大理论去!”
他正要走,一名皮糙肉厚、脸上横一条刀疤之人与一名手持掉毛羽扇、留着稀疏胡须、尖嘴猴腮、身形瘦削之人走来。
二当家张口欲言,叫刀疤脸抬手止住,对方往屋内瞧了瞧,让人将门关上,隔绝小孩子们探究的目光。
离了茅草屋,连风寨老大程刀疤揽住二当家程放:“怎么了?一大早的,刚回来就发火?”
程放暂且压下怒气:“我们什么时候干起这勾当来,老大你自己立下的规矩自己也忘了?”
军师张从文轻摇羽扇:“二当家你有所不知,入了冬,天寒地冻的,不多找些门路挣点钱,兄弟们就要挨冻挨饿。”程放横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大冬天的,也没见你少摇两下扇子。张从文状似未察觉,清清嗓子:“如今生计是越发难讨,买卖是越发难做,那些个村子年年抢来抢去,油水也刮不了几滴,昨日弄回来那些你还没看见呢?空米缸都抢回来了,老鼠都嫌弃的东西,你叫我们如何?你别瞧这些小娃娃,值钱得很,屋里几个就够咱们兄弟吃喝一年,赵大你来说。”
被唤的人上前,谄笑道:“二当家不知,前两日我才卖了一个,您猜多少,二十两,二十两呐!”他伸出两根手指左摇右晃,“那白花花的银子!二当家坚守道义咱知晓,但也不能让兄弟们饿肚子不是,偶尔变通一下也是要的。这些小家伙卖去有钱人家,不过干些活,有吃有喝,要我说,咱这还是做好事呢。”
“强词夺理,胡说八道!”程放听他信口胡诌,失了耐性骂道,“碗口县最新命案你知晓?人小姑娘被你害惨了,你他妈到乱葬岗做好事!”他一拳头砸过去,赵大被打得一个趔趄。那案子他也听说了,只得赔笑:“只是个例,刘老爷跟我说是买个使唤的小丫头,谁知道那么变态。我听说是因为他有难以启齿的隐疾,才染上虐待症,也是那小丫头命不好,怪不得……”话未完,叫程放又一拳砸在另一边脸上,顿时两边脸颊肿成包子。赵大吐出口血,眼神也变了,谄媚消失,烧起怒火。
张从文见状连忙相劝:“有话好好说,都别上火。”将赵大推开,“来时你家老二正找你,快去瞧瞧,指不定有急事。”人恶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走开。
张从文搭上程放的肩:“都是兄弟,动手作甚?”
程放没好气甩开他,自他知道碗口县城那案子回来就将赵大狠狠打了一顿,若不是寨子里的人都拦着,非打死那下作的畜生不可。当时就撂下狠话,别在他眼前出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那混账这么快就忘了,还敢到他面前游说。
“好了,都过去的事,大老爷们别老揪着。”程刀疤道。
“人命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