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钟兄,夫人和公子等都在此地。”此时已是丑时,月色已隐,下半夜的一场急雨,唰唰而下,展昭冒雨越过重重埋伏通知钟雄,把他带到太守府的后院。钟雄见他浑身都已淋湿,黑色的夜行衣,不停的滴水在小厅的青砖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右手紧握着巨阙,巨阙虽已入鞘,但钟雄仿佛还听得见那悠长的带有细微震动的剑鸣。宝剑犹如壮士,杀敌后,自有一种白虹切玉的霜雪般肃杀的剑气,即使收剑入鞘,依然有铮鸣之声,这是唯有剑术高明之人才能感觉到的共鸣。虽然展昭对这场酣战只字未提,眸中,依然是宽厚而又淡泊的光芒,但钟雄怎不晓此战的艰险?
千言万语,钟雄觉得都难表达感激之情。他不知用什么才能丈量展昭的胸怀,握住展昭的手,他重重的甩了几下,也是铁铮铮的汉子,眼睛却瞬时湿了,只会说:“熊飞,熊飞,钟雄惭愧啊。”
展昭微笑道:“钟兄,快别这样说。你们一家团聚,展昭也为钟兄感到高兴。为了嫂夫人和公子小姐的安全,还是暂慢回府,先住在颜大人处。这里有卢大侠他们在,还是安全的。”
钟雄点点头,又道:“熊飞,你与我说的事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以前的钟雄,患得患失,把私恩放在公义的前面,身负国恩,又有负老母,差点成了千古罪人。没想到赵爵,却始终防备我,我自认对他赤胆忠心,他却阴沉难测,我——,哎!”他长叹一声,低下头,满脸是愧色和愤懑。
他现在虽向展昭表明心迹,但展昭见他情绪激动,恐他是一时激越之语,摆了摆手,宁和笑道:“钟兄,这个从长计议,急不得。我也得赶回去,先和钟兄别过了。”
此时襄阳王府一定闹得人仰马翻,简亮作为侍卫长,怎可缺席?所以展昭急着赶回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刚动脚,沈仲远从外面急匆匆赶来,一脸的焦灼,也顾不得招呼钟雄,便直接向展昭道:“展大人,不能回去,你已经暴露身份了!”
展昭和钟雄俱是一惊,展昭还未开口,钟雄先急声问:“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展昭他们刚出关隘,襄阳王府便紧急集合全力缉捕,简亮是侍卫长,应是首当其冲的,却怎么也找不到人。此时,曹德玉说出了他的怀疑。曹德玉的耳力敏于常人,皆因他的父亲是制琴名家,曹德玉也长于音律,对于声音的辨别特别敏锐。展昭的声音和简亮非常相似,这也是他能够冒名简亮的相当重要的原因,但曹德玉总觉得有异。曹德玉有一种特殊能力,他只要听过这个人的声音,这一世都不会忘。展昭和简亮的声音再怎么相似,声线总是有不同的。简亮偏急躁,偏重。而展昭的声音是很平稳的,偏沉静,也比简亮的清亮。
这在常人几乎辨别不出的特点,却成为一个极大的疑团,一直盘亘在曹德玉的心头。但他暗中观察,又找不到蛛丝马迹。而且那时展昭已赢得了赵爵的信任,林碧薇又处处护着他,曹德玉如果那时提出疑问,不啻是自己找死。
但为救钟夫人的这一战,破解□□阵,完全是展昭在指挥。虽然寥寥几句,但当时曹德玉就忡然而惊,这分明是简亮的声音!雷英也证实了曹德玉的怀疑,再加上此时简亮遍寻不着,越加坐实。巧就巧在就在赵爵还惊疑不定时,他派在汴梁的细作传来急报,简亮在汴梁早已秘密下狱,今日里在襄阳王府的简亮,是展昭!
短短一个时辰,事情已经急剧而下,赵爵急忙密示左右心腹,严格封锁消息,静待展昭落网,沈仲远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机会,飞马至太守府,告知展昭。他头冒冷汗,切切叮嘱:“熊飞,千万不可回府,否则必是死路一条!”
沈仲远走后,展昭颓然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狠狠一掌拍向桌面。潜伏了这么久,千难万险,虽说也搜罗了襄阳王的一些罪证,已通过酒楼的细作送到汴梁,但是最重要的机关图始终没有得到。如没有机关图,破不了冲霄楼,无法取得盟书,怎将印玺,盟书,龙袍这些重要证物拿到手?拿不到这些,又怎治赵爵的谋逆大罪?
他一时也心绪纷乱,双眉紧蹙,唇如刀削紧紧的抿着,手按在桌面上,钟雄见他紧握着的拳头,指关节都是发白的,知他已是烦乱到了极点,不安道:“熊飞,都是我连累了你。”
“不,”展昭摆了摆手,蹙眉道:“钟兄,和你无关。也许,营救嫂夫人还救了展昭一命。密报已来,展昭隐藏得再好,也瞒不下去了。这也许是赵爵天运未绝,也是无奈的事。”
他长叹一声,默然看着昏黄的烛火,薄唇紧闭,使他脸上的线条,如刀削一般冷峻。钟雄看到了浓重的夜色一般的疲累,像鸟儿的翅膀一样覆盖过展昭的眸色和脸颊。他心中百味交杂,也不知怎么安慰展昭,时间像死寂一般,只听见雨打在厅外芭蕉叶上的声音,过了半盏茶时间,钟雄方忐忑道:“熊飞,珍重啊。”
展昭微微颌首,努力调节心境,放缓了声音,尽量平静道:“钟兄,快去见嫂夫人吧。这一次,她也受惊了。”他又想起什么,道:“钟兄,小心周之飞,郭杰,他们是赵爵的人。赵爵怕你不忠,授予他们密令,必要时可杀你,代之。”
钟雄悚然而惊,这两个人平时一直像亲兄热弟一般,对他鞍前马后服服帖帖,没想到却是这么个勾当!一股冰凉,从他的胸臆满满的溢出,冰雪一般的冷,他甚至能感到牙齿亦是发冷的。赵爵扣押他妻儿的作法让他心寒,而安插周之飞和郭杰更让他齿冷。
他想说什么,却见展昭疲倦的说道:“钟兄,展昭想一个人静静的待一会儿。”
夜雨凄凄,雨声打在屋瓦之上,是一声声的夜意阑珊。不知何时,灯烛已熄灭,而展昭浑然未觉,他就这样坐在黑暗中,任层层的夜色把他湮没。他的眸中,失却了平时的冷静和淡然,代替而之的,是黯然和焦忧。事情已经陷入了僵局,他真的无法得知,这个线头断了,下一个线头在哪里。
颜查散已经得知了消息,悄然走入小厅,看见了坐在黑暗中的展昭,不敢贸然打扰,默默在另一只椅子上坐下。此时的展昭依然是克制的,依然是把焦灼和痛苦默默吞下,独自承受的展昭,但颜查散从他清瘦的侧影中,第一次发现,原来展昭,也有常人所不能负荷的一面。
“展大人累了。”颜查散默然的在心中叹息,他轻轻走过去,低声道:“展大人,把夜行衣换了吧,这样湿的衣裳,要染风寒的。”
展昭默默点了点头,又从怀中掏出火石,点燃了烛火,取出□□,静静的放在火上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