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再说!”郑玉润一路上赶得急,到了屋子里,将荔红端上来的茶一饮而尽,正欲开口,忽见桌子上的针线笸箩内内有一件小夹衣和一顶虎头帽。小夹衣是石青色的,下摆绣着一只小白兔,绣工十分精细可爱。虎头帽上还嵌着两颗琉璃珠子,衬得虎头活灵活现的。
刚才在展昭面前那番慷慨陈词的奔腾热血在这小衣服小帽子面前,忽然变得冷静了、缓和了,还夹杂着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他拿起小夹衣,道:“你有孩子?”
“是,”说到孩子,沈晗的眼睛就亮了,满眼都是对孩子的疼爱:“男孩,八个多月了。”
“八个月的男孩。”郑玉润的口气越发柔和了:“正是好玩的时候。”
“是,”沈晗的酒窝越发深了:“会叫爹了。而且,调皮得很,我从没见过比咱们家翼儿还调皮的孩子。你得一刻不放看着他,一个眼错不见,他就不知道爬到哪儿去了。”
年轻的母亲眼里都是对孩子的宠爱、骄傲,一讲到展翼,沈晗的话就收不住,似乎每个人都认识展翼喜爱展翼,她热烈的希望和每个人都分享展翼的趣事,这是每位深爱孩子的母亲的通病。
郑玉润踌躇了,他现在觉得不该让沈晗参与到这场和瘟疫的战斗中来。疫病之可怕在于感染,对于和病人密切接触的医者来说,是最危险最容易被感染的。如果沈晗被感染了,她的儿子怎么办?孩子的父亲在金戈铁马的战争中,生死是置之度外的,但是孩子的母亲怎么能够再卷入看不见的硝烟呢?这时候,他感到自己选择沈晗作为助手的考虑是片面的,甚至是不符合道义的。
他仓促的放下茶盏,挤出一个笑容:“展夫人,你忙吧,我走了。”
他就喝了一盏茶,什么都没说,这让沈晗愕然,问道:“郑大夫,您找我有事吗?”
“没有,没有……。”郑玉润掩饰着站了起来。
沈晗心中一惊,忽然想到了什么,脸都白了,忙拦住郑玉润,道:“郑大夫,是我大哥伤情有变化吗?”
“没有。”郑玉润道:“展夫人,如意珠解百毒,不会反复的。”
沈晗略略放心,但又疑云顿起,道:“这个地方,除了大哥和琼华,别人都不知道。您特意来这儿,一定有要事。郑大夫,沈晗是一平平常常的女子,除了会些医术,别的便无甚用处。您找我,定是为了这个是不是?”
郑玉润心道:“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他慢慢道:“本来有个病例要和你讨论,现在已经找到了答案。”
沈晗还想再问什么,郑玉润已拱了拱手,道:“告辞,告辞。”
沈晗总觉得不对劲,嘱咐荔红道:“郑大夫来一定有事,他不说也许有什么隐情,我跟在他后面,瞧瞧到底有什么事?”
郑玉润赶回军营,一路上走得甚急,沈晗脚步轻盈,他并没有察觉到。到了军营门口,他验过腰牌,欲待往里面走,忽听沈晗唤他:“郑大夫。”
他吃了一惊,还未说什么,沈晗已道:“您到这儿来做什么?”
郑玉润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边上的士兵喝道:“你是什么人?这是你打听的地方吗?”
郑玉润忙道:“小哥,你客气点,这是展大人的夫人。”
那士兵顿时满脸通红,忙扶着戟行了礼,沈晗倒是浑不在意,回了礼,然后一双明眸看着郑玉润,宁静地问:“军营里出事了是吗?”
她如此通透,郑玉润也不隐瞒了,将大致的情况和沈晗说了说,道:“展夫人,你回去吧,这儿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十之四五已被感染,凭您一人力量怎么忙得过来?我回去取些衣物,马上过来帮您。”
“不不,展夫人,你不可过来。”郑玉润忙道:“这是疫病,通过疫气传播,传染力相当强。我一个人,无儿无女,怎么样都是不怕的。但是你不同,你是母亲。何况展大人为了保卫邕州,已经投入了全部精力。如果你再有什么闪失,小翼儿怎么办?”
沈晗的衣襟被夜风微微吹动,秋水般清澈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她轻轻地说:“我是母亲,是妻子,但我也是医者啊。沈家世代行医,从未有过一次在疾病面前退缩的时候。如今瘟疫横行,我怎么能够顾虑性命和家人呢?如果这样的话,我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十年前,我师父也来过邕州,正巧也赶上一次大瘟疫,她老人家舍生忘死,一心赴救,可有半点护身惜命?郑大夫,沈晗医术微末,但志存救济,还请郑大夫不要嫌弃,让我助一臂之力,共同击退瘟神。”
“十年前……,”郑玉润大惊道:“你师父,难道是慕容霜?”
“是,您认识我师父?”沈晗惊喜相问。
郑玉润的唇边略过一丝怅然的淡笑:“十年前,我们曾一起抗击瘟疫,她是个十分好,十分好的女子。”
在这一刻,他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那是他爱慕敬仰却珍藏在心里的女子,那位白衣如雪的女子,清冷美丽,淡泊优雅,明月雪时一般的高贵洁净。却又兰质蕙心,颖悟绝人,出色如此,世上女子很少有出其右者。他看着月下的沈晗,秀美出尘,迎风而立,那一番神韵颇有乃师风采,不禁喃喃道:“这是天意,是缘分。”
滞了一滞,他递过一块纱帕,道:”沈大夫,记住,出入病患之中,一定要用纱帕蒙住口鼻。当年,我和你师父并肩作战,除了服用增强自身抵抗的药物外,就是靠这小小细节,方没有被感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