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到湖州的船要开了,却还不见父亲。
展翼虽然一副倔强的表情,但是眼睛不断看着远处,期望着那个红色的身影。父亲说过要亲自送他。
为了要到湖州上学,他已和父亲冷战多日。
他想在国子监入学,可是父亲偏偏不允,执意让他远赴湖州,去胡瑗先生在湖州主持的府学入学。为了这,他和父亲闹起了性子。
“我不去!”和父亲齐肩高的少年,头一回发起了脾气:“为什么别人家父亲做官,儿子都能到国子监入学?您偏要把我送到湖州?”
“胡瑗先生主持的湖州府学天下闻名,今上都诏令州县官学赴湖州取经,有这样一位好先生,你必能成才。”
“难道在国子监我就学不到东西?”
“与官宦子弟在一起,父亲唯恐你学到纨绔奢靡之风。胡先生是大儒,湖州府学以平民优秀子弟为多,和他们在一起,你方能知民间疾苦,世情通达,学问渐进。”
“反正我就是不离开东京!”
他也知道父亲为自己好,可是自己一走,谁来照顾这个家?母亲体弱,弟妹又是小,父亲忙起来没日没夜在外面办案,家里的一切都靠母亲撑着。他打小就见惯母亲的辛苦,现在觉得自己已长成,学业之余也能帮着母亲,谁知父亲竟会命令他远赴湖州?
他知道父亲的决定不会改变。许是长子的关系,父亲对他要求十分严格,无论学问做人,都严以督促,容不得半点懈怠。他觉得父亲的慈爱,都给了妹妹,却把冷峻和严厉,都给了自己。幸好有母亲的温柔似水,能让他时时释放。
少年的心事,原可告知,但是十三四岁的他浑身长刺,也不愿多解释,摔门而去。
“翼儿,翼儿……!”沈晗急忙要追出去,却被展昭一把拉住:“让他走!不争气!我十四岁已经行走江湖,他却连湖州都不愿去!”
“翼儿不是这样没见识的孩子。”沈晗委婉的解释:“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愿说出来。大哥,孩子大了,我们也得耐心一点。”
待展昭喝下半盏菊花清茶,火气渐消,她方缓缓道:“大哥,我知道你的想法。这么多年,你办了这么多案子,一定也得罪了不少做官为宦的。他们奈何你不得,可是能在孩子这儿下手,不说别的,就是用声色犬马来拉拢孩子,孩子或许能挡一阵,但是时间一长,毕竟是孩子,能不被吸引吗?所以,你不愿翼儿在国子监上学。”
他微微叹口气,轻轻拍拍妻子的手,唯有妻子知晓他一生刚强,但亦有凡人软肋。
沈晗又道:“可是翼儿也才十三岁,再怎么说,也是孩子,心里总想着爹娘的。你今天和他说,让他忽然去陌生的地方,他怎么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他停顿片刻,道:“到时候,我送他。”
二
时间已到,船已解缆,展翼愤愤回到船舱,沈晗犹在船头张望,他赶着要把娘拉回来。
沈晗小心翼翼的对儿子解释:“开封府一定是突发要案,你爹分不开身。”
“他永远是案子比儿子重要!”
“翼儿,你这么说,会伤了爹的心。你爹那么忙,还抽空去湖州拜访了胡先生,府学的情况他事无巨细的都了解。你说说看,在爹的心里,你重不重要?”沈晗温温柔柔的说。
展翼不语,仰头看天边白鹭飞起,过了一会儿,道:“娘,有时候我好羡慕云瑞,他自由自在的在陷空岛长大,白五叔从没要求他做什么,他就能做他自己。”
“爹也没要求过你啊。爹供职开封府,威名赫赫,可是他要求你承他的衣钵了吗?他不过是要求你读书明理,练武强身,将来能够成为栋梁之才,他对于你,也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平常的期望。”沈晗又打趣道:“再说,云瑞有陷空岛,爹娘可没本事给你找片岛来。”
他也笑了,母亲的温柔、宽容、风趣是他们家最好的调和剂,有母亲在,处处都如春风,父亲的百尺钢也会化作绕指柔,他不禁搂住了母亲的胳膊,依依靠着母亲。
船渐行渐远,忽然见一抹红衣策马而来,天地浩远,茫茫碧水间,那抹红衣越加醒目。
“是爹!”他惊喜的跳起来,拼命向爹挥舞着胳膊。
父亲于骏马之上,温润微笑着,向他们母子挥舞着手臂。风过处,衣衫飘飘,丰神如玉。
母亲也惊喜的挥着手,直到水天一色,终于看不见那抹红色。
他心里又热又酸,明白父亲定是凝立到望不见他们。秋阳正暖,大河茫茫,他眼眶一热,又赶紧抬头望天,将眼泪硬生生收回。
展翼的神情,沈晗看在眼里,恬淡一笑:“你们父子俩啊,都是一样的倔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