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部分人护送寨民而行,其余人随展昭伏击鹰嘴崖。
十多位年轻寨民定要留下一起抗击,力劝不走,当然,章东也留了下来。
展昭淡淡看他一眼,他摸不清章东的意图,但人性复杂,本在黑和白之间游移,他收回了审视的眼光,望向远方。
是金风送爽的好天气,鹰嘴崖上亦有枫叶似霞,此时开封家中,妻子定是倚门望归,小女儿的画还在荷包中,仿佛听见她娇娇的声音:“这是爹娘,这是哥哥,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菊花开了爹爹就回来了。”
“嗯,那恬儿每天都看菊花开没有开,菊花开了,爹爹就回来啦。”
这一瞬间,心不无抽痛,可是仁义和责任面前,大丈夫没有选择。
“晗晗,对不起。”他默默在心中说。
随后,手执利剑,火速下令:“随我上崖顶!弓箭手准备,其余人等,准备檑木、巨石!一旦敌人出现在谷口,听我命令,立刻出击,万不能让他们前进半步!”
枫叶如血,他率领百余人,身形轻捷似猫,不多时已到崖顶。
往南看,敌队已近;往北看,寨民徐徐前行。
战势在瞬间。
四
野利涛远远的望见了行进中的寨民。
许是老弱居多的关系,他们走得缓慢而迟滞,虽然急于要离开这个死亡之谷,但是体力和多日的疲惫使他们放不快脚步。
野利涛两眼放光,如果世上有因为杀人嗜血而获得极大快乐的话,他就是。
西夏对于范仲淹颇为忌惮,甚至尊敬,他们称他为小范老子,胸中有百万甲兵。一个人优秀到了极致,对手也会敬仰,范仲淹便是如此。大顺城拔起而起,西夏切齿之余,也从内心敬佩范仲淹的英明睿智,因此,战事上不敢轻举妄动。
野利涛这样的悍将,是天杀魔星,为战争而生,他狂热的血液忍受不了平静,看到金家寨寨民,他的眼睛蓦地发出激动而凶残的光。
生命在他眼里只是猎物,金家寨的屠杀并未让他尽兴,他必须把剩下的猎物干掉。
他闪电一般疾驰,他的士兵也疯狂地向前涌动,他们像一团团乌云,铺天盖地,带着血腥而来。
突然,箭如雨,石如雷,檑木呼啸而下,硬生生把他们阻断在一线峡谷之外。
呼爷喊娘之际,野利涛下令急速后退。
崖顶有埋伏。
他摸不清有多少人,看这阵势,指挥之人必是劲将。但野利涛也身经百战,他很快做出判断,一支护送寨民的小分队至多百余人,怎能和他的队伍相比。
箭阵凌厉,他此处伤亡甚多,不能前行半步。
野利涛怀疑自己的判断错了,这样剧烈的攻势不像百余人的队伍。
他立即命令他的队伍占领另一制高点。
已是暮色黄昏。
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两个时辰过去,援军未至,展昭明白刘岱牺牲了。
他的士兵也伤亡大半,对方是强敌,也是不要命的打,野利涛是不会顾惜士兵的性命,他可以牺牲一批批士兵作为箭靶子,来消耗对方的武器。而展昭这儿的箭支,已经消失殆尽了。
章东忘记了自己是个逃犯,他亲见这支队伍是怎样的勇敢无畏,自己此刻,也是这支队伍的一员。
做个正直勇敢的人真好,金家寨屠杀之时,他奋勇而上,寨民视他为英雄时,他已经尝到了做一个好人的自豪。
“就让我死在这里吧。”他心里对自己说:“活着,是日日夜夜的逃亡,连天日都不敢见,就如躲在黑暗里的虫鼠,有什么味道?今日里死在此处,我便能作为一个好人而亡。”
人心里,都藏着对真和善的向往。
他不要命的杀敌,举起巨石扔下去,对方的箭矢在他耳边呼啸,浑然不惧。
他身边的士兵倒下了。
又一个,展昭心里一痛。
他已受几处箭伤,身上剧痛,此时抵敌,全凭意志支持。
西夏以铁骑著称,如果让他们冲过去,只要半个时辰就会赶上行走的寨民。
“章东,你接过王树德的弓,射箭!”
“我……?”
“是你!”展昭回首深深看他一眼。
他忽的热血沸腾,眼睛一热,对王树德遗体行了个礼,恭恭敬敬接过他手中的弓箭。
五
黑暗已下。
崖顶没有动静了,野利涛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他也筋疲力尽。
他好奇,他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让他的队伍折损大半?
这人一定是英雄。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此地,会厚葬你。”野利涛道:“每个民族都敬仰英雄。”
他快马冲入山谷。
他看到了几个人。
为首的颜色如雪,仗剑而立,眸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是你在鹰嘴崖顶?”
“是。”
“请教尊姓大名。”
“展昭。”
“好!听说过你的大名,是大宋的英雄!你死在我手中也不冤,我,野利涛,西夏大将!”
展昭淡淡一笑。
“怎么,你没听说过我?”
“听说过,人道你是嗜血屠夫!”
野利涛顿时怒不可遏,但是他看到展昭血染征袍,狞笑道:“将死之人的话我不计较,展昭,你很幸运,有一寨的人为你陪葬。”
展昭冷冷看他一眼,目光如寒星。
野利涛没有明白这一眼,但是他奇怪,这人怎么还会有如此锐利的目光?
剑影过处,寒光暴起,野利涛立刻明白过来,急转马头,瞬时隐入士兵保卫之中。
展昭的这一剑占了先机,野利涛残兵阵法大乱,马匹兵器为展昭等人所夺。
野利涛举起西夏剑,拍马而上。
他听说过,大宋展昭剑法千变万化,但是马上迎战,又不是武林比武,靠的是速度和体力,而展昭他看出负伤多处,已是强弩之末,体力上定胜不了他。
可是他不知道,展昭的剑有多快。
也不知道,有一种叫内力。
展昭耗尽全部内力,聚于这一剑,这一剑可没入顽石,击于野利涛,穿胸而过。
野利涛看着胸前的剑,圆睁着双眼,他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剑,但是终于不能探究答案了。
六
世界静止了。
正义的,邪恶的,胜利的,失败的,都消失了。
山谷静悄悄的,展昭感到有人在为他包扎伤口,他费力的睁开双眸,嘴唇动了动。
是章东。
“是……你?”
“是我,展大人。”
展昭摸到了手边的剑,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撑起来。
他睁着双眸,静静的看天边的寒星。
章东和剩下的士兵做了一张担架,合力把他托上去。
他的手忽然执住章东,看着他,手虽虚弱无力,但章东不敢动弹半分。
“把你的左臂……露出来。”
章东不敢不从,露出左臂,上有旧伤。
“五年前,马行街……聚众斗殴,张顺死,一人逃,逃犯吴东亮……,是你!”
“是我。”章东低下头。
“今日……为何……不逃?”
“想重新做人。”
展昭蔼然的笑了,他已无力说话,但还看着章东。
章东耳朵凑到他唇边,听到他用气流的声音费劲说道:“包大人……已审明,张顺……死于误伤,你……罪不至死。”
章东哽咽道:“展大人,出狱后,我一定好好做人。”
展昭微微点点头:“将来……,可至军中,做个……好男儿。”
他意识渐渐混沌,行出几许,忽闻到清香缕缕。
路边的菊花在黑暗中发出灼灼光芒。
“爹爹,菊花开了爹爹是不是就回家?”
“爹爹,那边的菊花和我们这儿一样吗?”
“爹爹,恬儿要那儿的菊花嘛,爹爹为恬儿摘回来。”
星子在天上闪烁,花儿在地上绽放,他没有力量为女儿摘一朵菊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