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不稳当,摔了一跤,有什么可蹊跷的?”梅家恩一听若胭的话,脸色顿时沉下,很不耐烦的样子,“你原是跟着母亲去庵里的,刚到那里却又匆匆回来,到底有些沉不住气,念在你担心你姨娘的一番孝心上,也就罢了,回去陪着就是,你一个小孩子,别整天的胡思乱想,摔个跤还有什么蹊跷,让下人知道了,只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你是个主子,要自持身份。”春桃说的没错,梅家恩果然是生章姨娘的气,这是生多大的气呢,都过了一天了,连女儿提起这事,还是这样一副态度。
若胭也堵着一口气,不肯相让,“女儿虽然愚钝,也略识大体,断不肯无理取闹,老爷这样坚持,何不挪一挪步子,亲自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梅家恩见女儿这样固执,脸色更是发青,几乎要甩袖而去,却猛地发现她双眸中闪射出一种令他心悸的光芒,不知怎么竟有些心虚,就缓缓点头,迈步去了西跨院。
若胭轻吁一口气,带着初夏跟上,天色已晚,甬道却未点灯,暮色压顶,寒风穿透,青石地板上,沙沙的步子声有些刺耳。
大门口挂了灯,昏黄,微摇。
春桃等在门口,一见到三人,就急步上前行礼,目光望着若胭,似乎有些怪异,可惜光线昏暗,若胭并没有注意到。
“什么蹊跷?在那里?”梅家恩大步就跨进了门。
“老爷,就在脚下。”若胭快走几步到门槛,手指着地,路过春桃身边时,衣袖似乎被轻轻的扯了一下,“二小姐——”
“老爷——”章姨娘带着秋分迎出来,紧接着就望着若胭,一脸的焦急和无奈。
初夏进屋里掌了灯来,又挑了挑灯芯,火花一窜,更亮了几分。
“老爷,姨娘摔跤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是有人蓄意伤害姨娘,在这地方打了蜡,姨娘才会滑倒。老爷你看——”若胭蹲下身,刚要用针划地,目光一凝,怔住了。
地板分明不久前被刷洗过,干干净净,蜡,不见了。
像是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被人掀一耳光再狠狠嘲弄一番,若胭一时大脑空白,张口无言,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一方光溜溜显出青石纹的地板,在忽闪摇曳的油灯照映下,渐渐幻化成一张扭曲的笑脸,看不清是谁的。
“老爷——”章姨娘焦急的出声。
梅家恩却没有等她说完,冷冷的留下一句话“若胭,我瞧你是在外面惯养的无法无天了!整日里疑神疑鬼,小小年纪就这样心思不纯,长大了还了得?回屋里去好好反省,不许再无事生非!”拂袖离去,将步子压得生重,一声声震得人心颤。
“二小姐——”章姨娘眼睁睁的看着梅家恩训斥完离开,吓得话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半响,哭出声来,搂着若胭,“二小姐,是姨娘没用,连累你受责了。”
初夏轻步上前,扶住若胭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一语不发,拉着她回屋,章姨娘心有愧意,甚至不敢阻止一个丫头,反而怯生生的松开了手,泪眼婆娑的看着。
若胭回头,问,“姨娘,为什么会这样?”和章姨娘相反,她没有眼泪,从上辈子开始,就很久很久不会流泪了,一个孤儿,在成长的路上,流的泪何其多,流的多了,也就没了,可是,不流泪,不代表不伤心,这些天来,若胭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努力,不要害怕,不要后退,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姨娘,可是,此刻,她有种孤独无力的感觉。
章姨娘看着若胭目光虚空,心中生痛,小心的解释,“二小姐,你刚走,就有几个婆子过来,说是我在门口摔了跤,老太太关心,让她们来检查一下门槛有没有破损,不由分说就把这门槛里外都擦了干净。”
真是善后的好计谋啊,既担了长辈关怀的好名声,又名正言顺的毁了证据,刚才自己还有些后悔没有留住梅家恩,现在倒要庆幸梅家恩走的利落,要是听到章姨娘这番话,只怕会更添怒火痛恨若胭以怨报德、辜负张氏的爱护体贴之心,盛怒之下,难保不会处罚自己。一举多得,果然好计!那么偶遇梅映雪又热情相邀,想来也是安排好的,若胭灵光一闪,想起西园那一丛丛万年青,枝尖上嫩芽点点,几乎苦笑出声,西园里有那么多的新芽,梅映雪却偏偏跑去西跨院的月亮门口摘,不就是在等我吗?我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小心,只要不主动害人,也能勉强保的安宁,即使吃些小亏,也能敏捷的扳回一局,却原来不过是只跳梁小蚤,一点小聪明逗人取乐罢了。
这一晚上,若胭食之无味,干脆不吃,章姨娘陪着哭个不停,初时若胭还有些埋怨她太过懦弱保不住证据,转念也怜惜她身不由己,看她一边道歉一边哭,反过来又哄她,直到夜深方罢,各自安歇,初夏守夜,静静的陪在旁边,若胭也睡不着,主仆二人,默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