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随便吃了些干粮,恭明留下守前夜,其他人各自回到营帐中歇息了。剑兰躺在帐中,看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帐顶,无声叹息,却怎么也散不出心中郁结之气,思绪杂乱无章,久久不能入眠,直至黎明到来,她才隐约有些睡意,只是那纷乱的茫茫愁思仍在脑海中跳跃。
葛拓厄死前留下了四个信息。
其一,辽羌对大利在冠城的动向了若指掌是因为有内奸,并且内奸主动找上他们。这件事已经被证实了。
其二,大利的叛国将军一事似乎有内幕,存在所谓知道了会后悔的“真相”。
其三,葛拓厄知道她失忆。她失忆之事极少有人知晓,连五将都不知道,那葛拓厄又是怎么知道的?
其四,他最后那没有说出声的话,他知道自己是谁?自己从前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会被敌国的大将军知晓?
究竟是真是假?亦或者几分真几分假?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葛拓厄成功地将乱人心性的疑根深植在剑兰往后的每一个黎明,等待她澄心涤虑,去验证那话中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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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师回程的路上,剑兰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也就没注意到身后宁潭和杨柳的嘴皮子斗争已经趋于白热化,甚至还把观战令狐堂拉进了战火。
宁潭在正事上相当可靠,但私下在这几个兄弟面前却总喜欢犯贱,也不知是被杨柳传染的,还是杨柳不巧诱发了他长眠心底的闷骚。他说不过杨柳,便给了令狐堂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惹得其纳罕不已:“宁兄,我又是如何得罪你了?”
他答道:“你自然没有得罪我,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语毕装作不经意地朝杨柳的方向看去,还煞有介事地摇摇头。
令狐堂百思不得其解,半晌一双狐眸眼波流转,“有趣有趣,堂一言不发,宁兄与杨柳的龃龉居然也能攀扯上我,既是如此,我可得请宁兄好好说道说道。”说罢拽着缰绳一拱手:“堂在此洗耳恭听。”
恭明沉默地跟在一旁,这种场合,他向来不多话,似乎把仅有的言语都用在行军作战中,不打仗的时候,他身体力行地诠释什么叫“沉默是金”,因而旁人总是能看到三个喧闹无比的青年身边跟着一个石头一样的男人。稀奇的是,他并不会因此显得格格不入。
这反倒让霍小鱼耿耿于怀,要知道,他们五个本是剑兰身边不分彼此、不分伯仲的五个副将,可其余四个人周身却弥漫着一股相似的气场,倒显得他有些多余了。
那边的宁潭听了令狐堂的话,双眸眯了半截,显出些凌厉挑剔模样,朝他上下扫视细细打量,蹙起的眉头映示着他的心情。
他的语气中饱含不解:“瞧瞧你,细眉薄唇,身材挺拔,尤其生了双招魂引魄的狐狸眼,比起城里的公子少爷,你这风流倜傥的气质也不分伯仲,怎么就比不过杨柳那羊羔子模样呢?”
令狐堂:“?”
他含笑的嘴角僵在半空,那双狐狸眼登时睁得滚圆,深吸气,吐字如连珠炮响:“宁潭,尽管在下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如今看来宁兄惯不把兄弟话放在心上。那我只好再说一遍——”
“这,不是狐狸眼!”
“在下虽姓令狐,但跟狐狸没有一厘钱关系!”
“……得宁兄赞赏,自是荣幸,但宁兄须得知道,在城里,这叫丹凤,丹、凤!”
宁潭敷衍地点点头,继续作死:“将军怎么就这么偏爱他?你要是用你那狐媚珠子勾引勾引,旁人岂能入将军的眼?”
令狐堂一贯优雅的面容气得狰狞,一把掰过宁潭,不依不饶:“这他娘是重点吗?老子再说一遍!这是丹凤眼,丹凤眼!”
宁潭被满脸唾沫星子震得胸闷气短,无语问苍天:这难道就是重点吗?
杨柳笑嘻嘻地看他露丑,瞧着他拼命点头求饶的样子,令狐堂才略显满意,又重新摆出一副优雅从容的样子,嘴上的刀子却毫不留情地甩过去:“宁兄,何必如此呢?”
他凑近了些,抑扬顿挫的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我知你是嫉妒。就因为那次你跟杨柳与将军同行时,将军把唯一一块吃不下的落桑糕给了杨柳,你便嫉妒至今。宁兄啊宁兄,你这人哪都好,就是忒小心眼。”
杨柳配合地瞪大眼睛,神情无辜且茫然,“竟是如此吗?我一直以为宁潭兄长是个大度之人,没想到那件事对你伤害如此之深,是我的罪过……”那愧疚得泫泫欲泣的样子,气得宁潭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我嫉妒?我嫉妒?”尾音甚至劈了叉。
离谱之至!无耻之极!
声音之大引得前面几米之隔的剑兰疑惑地看过来。
沉默寡言的恭明闷声咳嗽了一下。待将军询问之时,霍小鱼分明看到这四人隐蔽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杨柳一把揽过宁潭的肩膀,两人的马也凑到一处,头挨着头,与它们的主人一样显出几分哥俩好的氛围。他果断说:“将军,宁潭说他心悦恭明。”
剑兰顿时把一路的思索抛之脑后,瞪大眼睛,看看宁潭又看看恭明,宁潭拼命否认的模样分明是害羞了!恭明面无表情的模样显然是默认了!老天!我居然都没注意到!这可是我的副将啊!她心中充满愧疚,半晌结结巴巴地问:“所以……所以,我要给谁准备聘礼,给谁准备嫁妆?”
宁潭一脸崩溃地大喊:“将军,你居然信他——!”
众人遂哄笑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