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儿本官就想说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随意抛头露面,还跟着我们游街窜巷,实在是不端庄、不正经、太不像样了!难道家中没有父兄教导就可以如此没规没矩?”
他翘起二郎腿,向后靠在椅背上,两条胳膊大咧咧地搭在两边的扶手上,眼神自上而下充满着蔑视地扫荡,嘴里说着高傲又自以为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
“裙钗愚钝,就更应该通教化了。你可知这顶冒是何等大罪?本官现在与你说什么诛九族斩全家,你这小女子恐怕还会觉得自己孤儿一身轻,无所畏惧。等你滚了钉板,挨了杖落,那蘸着盐水的藤鞭把你抽得皮开肉绽,哼哼,到时候可没有人会看在你容颜俊美的份上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说到最后,轻蔑的眼神与近旁的属下轮转交流,彼此所见略同地露出淫邪的笑,司徒勉朝剑兰伸长了脖子,阴阳怪气地问:“怎么?莫非辽羌大军是败在你的裙钗之下?我可听说辽羌兵马足足有十万呢……”
剑兰不吭声,眼神上瞟,此时无人注意她的面色,若是瞧见了,会发现纵被如此羞辱,她也毫无怒意,漫无目的游荡的眼神或许只是在无聊地诉说——又来了。
待他说完,君亭官员们哄笑起来,那笑声中的意味不言自明,而冠城的官员们面色早已铁青。
这还不算完,司徒勉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咂咂嘴,仍觉意犹未尽,又问赵太守:“老兄,你莫不是是有什么把柄落这女子手上了?”
“府尹大人,你……”
赵太守冷了脸,老头儿平日里总是笑呵呵得跟个弥勒佛似的,对着上司又能摆出一副没脸没皮的狗腿模样,虽不能说多年蹉跎磨平了心性,但到底是个心宽的。在剑兰跟前多数时候像个受气的老顽童,也只是因为他打心底把剑兰当成自己的孩儿疼宠,此刻敛容屏息,还真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
剑兰朝他摆手,阻止了他开口,自己朝司徒勉一拱手,看上去恭敬又乖觉,“府尹大人,都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小女子恐听圣人言,愚钝而不通教化,是以‘有才’而‘无德’……”
司徒勉虽然草包一个,但也是世家草包,该读的经书典籍也曾填鸭式地读过,听她大言不惭地说“有才而无德”,刚想打断,却又听她说:“……今日得大人教诲,小女子受益颇多,恍如醍醐灌顶,感激不尽……”
剑兰轻轻柔柔说出这番恭维话,听得司徒勉十分熨贴,便不欲与她计较。
不过,剑兰那番作为不过是铺垫,她转而问:“司徒大人,小女子仍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大人指点迷津?”
司徒勉轻哼一声,下巴微扬,恩准了她的请求。
剑兰垂了眼眸,轻声问:“敢问大人,走在街上,看到行在街边的女子,路过田野,见到地里劳作的女子,您可曾觉得她们也是抛头露面、不正经、不端庄?”
司徒勉“啧”了声,“你这女子,真是不通教化,你之所为岂能与那些妇人一并而谈?世俗女子为生计奔波、为家庭劳作,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乃是人伦铁律,自然称得上端庄正经,抛头露面又怎么能用在这里?”
“哦,原来如此。”剑兰点点头,“原来并不是女子迈出大门、走到街上便叫抛头露面,只是她不幸走到了大人面前,还让大人见识到了一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非世俗女子所为之事,更让大人受了刺激,这才是真正的抛头露面。”她轻笑着,用睥睨众生的姿态说着恭顺又自嘲的言语:“对此种人、此类情形,须施以风尘教诲,小女子这厢受教了。”
剑兰站在他正前方,又恭敬地施了一礼,若不听她所言,光看这举止,当真是儒雅俊逸。但也只是一瞬,紧接着她就径直坐到了赵太守方才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端起茶慢悠悠品了一口,甚至有闲暇在心底无声感慨“到底不如邬公子的茶”,她颔首,淡淡朝司徒府尹说:
“大人可要继续?”
司徒府尹被她这番不羁言行激出一股无名孽火,“继续?什么继续?”
剑兰思忖了下,“按照惯例,面对我这般狂放不羁、不着教化——简而言之就是听不懂人话的举止,您该怒气冲冲或冷嘲热讽地让我自证了,或是自证清白,或是自证本领。”
她神情自若,语气舒缓,贴心地为对方送上戏本,头微微歪斜,朝司徒府尹投去询问的眼神,不等他言语,便笑了笑,“自证清白这件事是很可笑的,我没有办法去阐释我与街边、田野以及烟花之地的女子有何不同,但是诸位大人一张口便能为我定义。”
“自证本领这件事也有些困难,毕竟上战场尽是些杀人本领,难道在座的诸位有愿意献上脖颈助我自证的吗?”她环视一周,无人言语,他们有些人大概是被震惊住了,为来得及做反应,有些人则冷眼旁观,看看她到底想闹什么花样。
当地的官员们脸上倒是印着如出一辙的表情,面容肃穆,眼神深沉。
“看来是没有了。”剑兰始终保持着心平气和的语调,“那么我只能用点雕虫小技贻笑大方了。”
“来,赵大人,劳烦您让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