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洪生在剑兰的示意下站到她右手边。
“好,好!”司徒勉气得语无伦次,“本官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花样称不上,顶多算是一场猴戏。”剑兰勾起唇角,这嘴一张便拦不住伶牙俐齿独领风骚,往日赵太守吃尽了它的“苦头”,此等情景下又觉得欣慰无比。
只见剑兰从容不迫地提起手,纤纤玉指拂过杯盏,带起茶盖,说时迟那时快,掌心翻转的一瞬,玉指飞速一旋,蹑影追风般看不清动作,那茶盖便划出一道白线,紧贴着几位君亭大人的脖子飞过。
“嗬!”
那茶盖转了一圈,有如白线的残影尚未消失,转瞬这白瓷茶盖又回到了剑兰手中,稳稳地夹在二指之间。
整个过程,剑兰甚至不稀得抬头看一眼,只是盯着杯中的一片沉底的茶叶缓缓浮到水面。
疾风如利刃,那几位大人毫无防备地感到颈间一凉,身体的自我应激给他们带来了瞬时的心悸,半口气屏着还未敢喘息,或急切或颤巍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着脖颈是否完好、有无血迹,回过神后便只余后怕,吊着的半口气更不敢松了。
赵洪生站在旁边,真切地看到了白瓷茶盏飞旋的整个路径,以那样快点速度,倘若再近半厘,这群君亭来的大人怕是要血溅于此,命丧封沙滩了。而最会善揣度上意的李侍郎,此刻根本不敢“为虎作伥”地替司徒勉喝一声“大胆”。
“你……你……你这个……”司徒府尹颤抖地举起手,指着她。剑兰看那片茶叶打了个旋儿又要往下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像这种时候,他们就该把我称作……”
“妖女。”
“妖女。”
两人异口同声。
剑兰抬起眼,看着他愈发惊恐狰狞的面容,笑着摇了摇头,说:“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赵洪生将这前后的对话串起来,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剑兰的眼神充斥着难以置信和悲不自胜,四肢百骸的血液霎时凉如寒雪,让他忍不住颤栗。
他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
司徒府尹脑内一片混乱,言无伦次地喃喃道:“别开玩笑了……你到底……”
“司徒大人!请收回妄言!”赵洪生终于忍无可忍,厉声震喝,胸口不住起伏,简直怒火中烧,那凉透的血顿时沸腾起来,此起彼伏地叫嚣着要化作利剑冲出来穿透这些人都心肝脾肺。
剑兰为了保住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命,为了守住大利疆土,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甚至不屑于去了解,却能够不约而同地把她当做玩笑调侃、侮辱、诋毁。
她征战五年,伤口和鲜血不曾换来荣耀,却把数不尽的蔑视收归囊中。
她真的不曾愤怒吗?此刻心平气和的背后,是经受了多少次如出一辙的嘲弄和羞辱?
赵洪生不由得想,倘若她是个男子……各地十里八乡中总有那么几个出身平民却与众不同的男子,或容貌英俊,或博学多识,虽被出身所固,无法奢望更高的成就,但凭着那几分出众的气质,总也能声传遐迩,在既定的范围内过着卓然璀璨的一生。
站在平民的视野,不论是最高也只能做到主簿的杨贡兴还是时常被抢生意的李明轩,都已是令人艳羡的个中翘楚。剑兰若是男子,就算因为那个前车之鉴而遭受忌惮,就算因为秘诏没为无名之辈,也不会落入是人都能来踏一脚、唾一口都境地,他会成为另一个在世家面前,人皆敬三分的英雄好汉。
他替她感到屈辱,连带着那些早已刻意忘记的血泪岁月也霎时浮现在眼前,于是再顾不得什么尊卑冒犯,只恨不得眼前人现在立刻跪下给他们磕头认错。
“何言玩笑?”他厉声质问,“景乾二年五月,辽羌铁骑踏破冠城城门,那时城中青壮守兵皆应召参加君亭那劳什子庆贺军演,剩余二万守兵全部捐躯,这是玩笑吗?”
“全城二十万妇孺父老,被屠杀七万!坚石砌作的房屋不易燃,他们就把百姓关在屋子里,往里面倒入火油,生生烧死!那些本该活着却无辜惨死的人命是玩笑吗?”
“您竟然还问下官,冠城是不是为了躲避赋税谎称交战。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一个字也不曾摆在大人的案头上吗?”
“您知道人肉被灼烧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吗?”赵太守止不住声音颤抖,指了指屋内魏主簿等人,说:“这里!坐在这的每一个冠城官员都知道!”手臂一扬直指门外,“大人到外面随便拉一个人来问,所有的百姓都知道!”
“这里的每个人,都记得辽羌君主河尔图勒是怎么狂笑着在这里以杀人作比试的,是您口中的妖女,把他们赶出了城!亲手斩下了他的脑袋!把辽羌十万大军的性命尽数留在封沙滩!”
“何——言玩笑!”赵太守双目赤红,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这两年乃至大半辈子的苦痛嘶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