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站在屋门口,小扇抬眸望向他,又赶忙移开了目光。
他轻轻一笑,无声关上房门。
没有灵气包裹的夜晚,睡得不好。
第二日天还未亮,小扇早早醒来再睡不着,干脆坐到了银杏树梢,看街巷人来人往。没人打扰她,她的心却无法平静。
就算再迟钝,当越来越多人把她认成树妖,自己也对初夷城和妖界莫名熟悉,甚至想回妖界补灵气时……
回妖界,而不是,去妖界。
看,连下意识都在提醒,太常山妖界的亲近。
她便再无法回避下去了。
难道她真是那个树妖?
她明明在南斗六司化形醒来啊。第一眼看到的人,还是容引仙尊呢……
是了!
东雾谷祖师容引,太常山和南斗六司之间,他是唯一的关联!
他一定清楚她的来历!
看来无论如何,都必须去一趟东雾谷,向容引仙尊求证。
天上细雨绵绵,河水蜿蜒向东。一抹黛蓝悄然浮在山麓背后。
“天要亮了!”身旁传来少年的兴奋声音。
小扇转头。不知何时,人身蛇尾的银螭盘在了树枝上,兴致勃勃望向远方。
她顿时无语:“你这幅模样爬这般高,想被人看见抓走吗?”
他却笑道:“这是九百多年来,我见到的第一个日出。”
透青天光下,银螭肤色显出病态的白。她忽然意识到,他在地下被关了九百多年。被偷偷藏在地缝里的孩子,身边只有母亲留下的一个果实,从此暗无天日。
小扇心底一软,温柔笑了笑:“以后天天晒太阳……咦?”
她才看清,银螭的尾尖有片半透明的鳍,泛彩流光。“你尾巴好奇怪,看起来不像蛇尾,倒更像龙尾。”
银螭笑得灿烂:“树妖姐姐,小时候你陪我玩,送我好多白果,可惜都弄丢了。那时你跟我说,这些种子无论被丢进多黑暗的泥里,都会找到太阳。我一直记得。你都能捱过来,我想我也能。渐渐的,就真捱过来了。”
小扇顿时疑惑:“我捱过了什么?”
“银螭,下来。”宁可的声音在树下响起。
少年脊背一挺,丝滑翻身下树,老实站好。
树叶送来他们的小声对话。
“以前的事她都忘了,别再说了。”
“啊……怪不得。”
“好了。”宁可递给少年一个储物袋,“此物随时傍身,否则别人会察觉你的妖气。”
“仙长,”银螭忽然哽咽,“您也是东雾谷弟子,竟然良心发现救我性命,我好感动。”
“滚吧。”宁可转身离去。
银螭再次飞身上树,坐到小扇身边。霞光喷薄而出,少年连忙捂眼:“好亮!”
与此同时,树叶间的风送来一声恸哭。
“娘!”
是泉岚。
再次来到英娘院里,泉岚为娘亲盖上了白布。她说,娘亲最后的遗愿,是葬到父亲身边。
小扇和宁可去帮了忙。她才见到,初夷城背后的群山里,还有这样一片墓地。连绵的丘陵上都是坟茔。老坟上长满丈高的野草。还有很多新坟,都是刚堆起来的泥。
泉岚在一半空白的墓碑上刻字。这座墓有些年头了,另一半碑上的字褪了颜色,依稀能辨出刻的是:初夷城猎宝师泉凌之墓。
原来她父亲也是猎宝师。
小扇抬眸扫视这片丘陵,不禁诧异:“这里葬了好多猎宝师。”
泉岚的手一顿,又继续边刻边说:“我爹,我叔伯姑姑,我外祖外婆和我舅舅,都是猎宝师。”
“那他们……”小扇说完就意识到了,英娘独居,也从未提过他们,只可能是……
“都死了。”
“对不起。”
“没事,在初夷人眼里不算什么。娘亲死活不让我也当猎宝师。我说,那我想当宁仙长那样厉害的仙人,她就把我送到东雾谷。我通过了弟子招募大考,她高兴得一夜没睡。”
刻刀沙沙作响,少女的眼泪滚落在尘土上。
“越珍贵的灵宝生得越危险,都说猎宝师总有这么一天。但我想,只要我拼命修炼尽早出师,像师兄师姐那样摆阵施法赚香油钱,娘就不用再进山猎宝了。她说她等着我呢,但她还是、还是跟他们一样,也走了。我怎么不再聪明些,学得再快些……”少女自责得哽咽起来。
小扇蹲在她身边,轻轻说道:“修炼之途漫长,少有十来年就大成之人,不是你的错。”
“我恨白虎。”泉岚忽然说道。
站在旁边静静聆听的宁可,转头望向她。
“所有人都怕白虎,但我恨它!”泉岚眼里的红血丝爬满愤怒,她一刀一刀刻得用力,“它身负神力是妖界之主!它受万妖朝拜受百姓供奉!凡人在它面前渺如蝼蚁,它却还要如此苛待我们!”
小扇叹了口气:“如果你想哭想骂,就发泄出来吧。”
“还有白寻!以前的祭祀如果犯些小错,及时补救,国主不会怪罪。自从他逼国主结下什么血契!初夷人如履薄冰,再不敢犯错!这个高高在上的大殿下知不知道,初夷人战战兢兢在每炷香燃完前送上的千年灵宝,都是拿命换的啊!”
少女的大吼被风吹散。树叶翻飞,野草低伏,哗啦作响,像青山送来的挽歌。
“我恨他!我恨祭祀!”泉岚停下刻字,趴在碑上放声大哭。
小扇在旁轻轻拍着她的肩。
宁可迎风而立。他转头看向墓碑,默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