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将至,西南之地的临州城,忽然下起了雪。
入夜,雪势渐起,城外绵延的群山上飞起了鹅毛,在苍茫暗淡的天幕下,唯有漫天的雪反射着微光,大有一片冰封之势。
青岚山里的路愈发难行,不时有枯树被压断了枝。夏南鸢裹着一袭大红色斗篷,身段异常娇美,隐约可见白皙的面容上,沾染着凌乱的发,如一朵被雨打湿的海棠花,艰难地跋涉在通往临州城的山道上。
夜色中,她左肩处的伤愈发的狰狞,翻起的皮肉下,涓涓的血流不断抽走她的力气。红唇紧咬间,她早已痛的麻木,却也只能停下,寻了个背风的地方,用力地,将绷带勒住了伤。
想她身为现代社会的一名外科博士,何曾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事?由于缺少针线,她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止血,企图压迫住血管,奈何她已经没了多少力,无论怎么止,还是有血不断滴落到地上。
风中隐隐传来了什么东西的叫声,一处火光,忽然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亮了亮。
“我说,吴统领的新嫁娘丢了,干嘛让我们这些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也跟着找?就因为有人捡了她掉落的金簪,然后拿出去卖?”
夏南鸢的手一顿,紧接着,她又听到了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一句不耐烦的声音道:
“让你找你就找,哪那么多废话?你难不成忘了,林记药铺的掌柜,就是因为收了她的头面给了些绷带,就被吴统领砍断了一双手,到现在,都还没喘过气来。所以,你记住,那新嫁娘找到了就是黄金万两,找不到,我们这些生意人,就全部都得陪葬。”
这声音一听就是一位老者,他苍老而带着沙哑的声音,重重地敲击在夏南鸢的心上。
这些人口中的吴统领便是吴御,曾出身寒微,近两年来,皇帝昏聩,大权旁落,梁王仗着帝王的优待于地方做大,吴御统兵之才虽比不上谢国公的世子谢云络,但足够成为梁王最得力的干将。
那个最初,稍微年轻点的声音显然有些抖了,据说,吴御极爱搜集漂亮的物什,凡是进了他宅邸的姑娘,就没有一个能完整的出来,不是被他用皮肤做成了美人灯,就是被他砍断一双手做成蜡烛的灯盏,更甚者,曾有一姑娘想要逃,却被他活着剜出了双目,至今,都掉在他头顶的房梁上。
为此,朝廷弹劾的折子已经堆成了山,有梁王力保,谁也没能将他怎样。
回忆到此,夏南鸢环抱着左臂,默默地看向了自己的伤。
风雪似乎已经小了,至少她的眼睫上,很久才落上新的雪。
然而背风而坐的夏南鸢,却感觉比之前还要冷。
原主是作为礼物,替同父异母的妹妹出嫁的。
她此时穿着的嫁衣,也是吴御做给她妹妹的。
京城人皆知,京城夏侯府的南鸢姑娘其色倾城,虽然有个嫡出的名分,但母家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等货。
妹妹的母亲高贵优雅,外婆更是颇有名望的长公主,无人敢欺。
而她的母亲出身不明,外公不过是山野乡间收尸匠,人人笑弄。
若非占了个青梅竹马的便宜,原主的母亲,说什么也不会成为她父亲考取功名前的原配妻。
更别提,原主生来蠢笨如猪,十几岁来连话都说不全。而妹妹却是天资聪颖,抚琴作画,颇具才名。
一时间,妹妹被捧上神坛,而她,除了长得好看外,其余的,全都成了京城贵女间,人人嘲讽的对象。
可就在一场宫里的宴席上,妹妹温婉如明月,而她卑微如尘埃,可太子,却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默默地牵起了她的手……
夏南鸢将身上的衣服拢了拢。
雪已经停了。
夜也更深了,伸手不见了五指,而搜查她的人却还没有散。幸而原主是从送嫁的路上逃出,穿的厚实,山道上,原本已经走远的两人,又兜兜转转的走了回来,好似觉得,她就躲在这附近一般。
“我说,这么冷的天,那姑娘该不会一直躲在山里,不出来了吧?”
夏南鸢这次看清了,他们两人皆穿着深色的衣袍,手里各自拿了一盏铜制的琉璃灯,许是觉得找她太累,年轻点的人又开始抱怨道:
“哼,开始我还觉得那姑娘都被吴统领的猎犬咬了一口,落到他手里,指不定什么下场,还觉得可怜。现在看来,她破坏妹妹与太子的感情,被逼嫁给一个残暴的统领,真是活该。”
所谓不知者无畏,另一位始终就没有出过声,而他则骂骂咧咧,无不诉说着她嫉妒妹妹,从小就害人不成,反倒让自己毁了容,成了丑八怪,不然,她凭着美色,也不会让妹妹占尽了风头。
不由得,夏南鸢伸手,摸了摸右侧额角,那处被发丝遮掩着,指盖大小的疤。
反正也没人听到,那人甚至还胆大的说吴统领也是窝里横,只会在自己的地盘耀武扬威,碰到了来此养伤,顺带着剿匪的谢世子,还不是夹起尾巴做人?
这位谢世子她也认得,只是,她实在太累了。平白无故的穿越,后又被狗追着咬,等她好不容易挣脱出,却就又要被迫躲在这大山里。
一时间,她环抱住自己,听着听着,便将头枕在了膝盖上……
不知过了多久,谈话的声音没了,狗叫声却突然加大,就像是在她耳边,夏南鸢猛然睁眼,不等周围的火把亮起,猛然就朝着山里最幽深的谷地中跑。
她一边跑一边喘,不知跑了多久,脚下被树枝绊倒了多少次,却猛然间,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中亮起了火信子,就像是萤火虫发出的微光。
“哎,也不知世子为何非要这尸体,大晚上的让我给运来,一路上连个人都没有,方便一下都瘆得慌。”
那人看上去身材比较宽阔,穿的也很朴素,隐在荒草丛中自言自语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