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静静地一声,如钟声震耳,惊碎魔障。
孤露望进他眼底的汹涌和挣扎,纹丝不动,看他的苦痛和折磨,剑上很干净,蜘蛛的嗅觉却闻到了血腥,剑子仙迹杀了不该杀的人,这才是他的魔障。
孤露望着他,不悲不喜,宛若神像,看着他抿紧的唇角和绷紧的下颌,看着他晦暗的眼睛和隐隐的魔气。
对峙半晌,剑子仙迹身形晃动,吐出一口心血,孤露上前扶住他,剑子仙迹的气息是山水和剑光,孤露闻起来像雪和雾。剑子仙迹声音嘶哑,道:“有劳师妹了。”孤露应声,将古尘收好,抱起剑子入内。
降真香、清静经。
剑子仙迹慢悠悠睁开眼,床边趴了一只狐狸,通体白色,毫无杂色,只有耳尖一点黑色,见他醒了,跳下玉石床,化作白衣乌发的少女,身姿丰腴,狐狸眼妩媚动人,眼角一点殷红,肤白如玉,唇红齿白,好不美妙,赤着脚,端床边的石碗,黑漆漆的一碗药,递给他。
剑子仙迹接过,道谢,饮下后少女又给他饴糖。
“多谢姑娘,只是不知吾师妹何在?”
“露仙大人去煎药了,讲过让道长不可妄动,吾去寻大人来。”
过了一会儿,孤露抱着狐狸进来了,剑子仙迹惊奇,他的师妹几时亲近过别的什么生灵?雪色的手揉着狐狸耳朵,小狐狸十分受用,舔了孤露两口,孤露放下它,说:“熬了花蜜,自己去寻。”
小狐狸叫了一声,跑开了。
孤露上前,手指搭脉,剑子仙迹道:“有劳孤露了。”
“师兄,汝魔障了。”
剑子仙迹扯扯嘴角:“发生了一些事。”他最好的朋友入魔了,他杀了他。
左右不过一句除魔卫道。
左右不过一句心中有愧。
孤露安静听他讲,让他先休息,“先养好身体,再讲其他,道心修炼非是一日之功,急不得,吾去备些药。”
剑子仙迹看她眉心,伤口已经没有了。
“小伤,师兄休息吧。”
剑子仙迹等她出去了打量房间,石室一间,玉床一张,墙上挂着他的剑和拂尘,他再一看,身上的衣物已然换过,面皮发热,念了一阵无量天尊又沉沉睡去。梦中种种,相逢之喜,相遇之情,所赠之恩,分别誓言,重逢不堪,入魔癫狂,古尘无私。
他又从梦中惊醒。喘息平静之后观察周围,仍是睡前的房间,变了许多,添了桌椅茶具,笔墨纸砚,有什么在看他,剑子仙迹抬眼,看见了小狐狸,小狐狸对他笑,从狐狸脸上看到人的笑,十分诡异。小狐狸笑出一口兽牙,见他如此,恢复正常,十分沮丧地垂下耳朵。
“姑娘如何称呼?”
“露仙大人赐名狐小狸。”
剑子仙迹笑了,又急忙忍住,问孤露在哪里,叫狐小狸的小狐狸说她不在。
“师妹去何处了?”
“今日月初,露仙大人去寻大王了。”
“大王?”
狐小狸用前肢挠头:“大王就是大王,露仙大人是二大王,这一片山脉都是大王的,露仙大人是界线的看守者,大王不许人类越过界线,露仙大人让道长呆在这里,是要向大王报告的。”
“吾是否与师妹麻烦了?”
“那倒没有,大王不在意这些的,露仙大人却一板一眼的,大王常说露仙大人这点不好。”狐小狸歪头,“道长饿了吗?可要些吃食?”
“有些。”
小狐狸去准备了,化作人形泡茶,略有生疏,但也尚可,巴巴地看着剑子仙迹,剑子仙迹夸奖几分,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讲了些趣事,狐小狸更亲近他了,但不给他撸。除了自己的石室,这处山洞也有别的地方,小狐狸带他走了书房、炼丹室、神龛、又带他去看山洞外的花园,姹紫嫣红,春意正浓。剑子仙迹躺在草地上,日光煦暖,他不知不觉又闭上眼。
没做梦。
醒来身上搭了毯子,星辰布满夜空。
“师妹就看师兄幕天席地也不叫醒吾吗?吾几时教过师妹如此待客?”
“花草为榻,锦丝为覆,何以幕天席地?”
剑子仙迹笑了,看天空,指一处,道:“紫微高照,师妹是吾的贵人。”
“师兄,”孤露淡淡道,“紫薇照正东,与汝无关。”
剑子仙迹:“……吾是在开玩笑。”
“吾知。”
剑子仙迹失笑,好一会儿,问自己是不是给她惹麻烦了。
“师兄不过此山,便不是麻烦。”
“吾听汝做了山大王?”
“不算,已有大王,缚令百妖,以此山为界以南皆是人不可至的地界,吾看守在此。”她看剑子仙迹有些不高兴,继续道,“上一任,是吾父亲。”
剑子仙迹一愣。
“此界线是多年前大王定下的,大王言这条线用来隔绝人类,人不可入,妖不可出,入者无还,出者无归。大王厌弃人类,却也不好杀战,便就如此。”
“是大智慧。”
“父亲便守此线,千年百年,此山便得了个蜘蛛山的名讳,他同大王一样,不好杀战,还曾被奉为山神,直到遇到母亲,母亲好战,杀生证道,正邪分明,来到此与父亲战斗,她是大武者,酣战厮杀,父亲大败,母亲却动摇了道心,回山门弃道还俗,来了此处,与父亲一同守这条界线。再后来……”
再后来,碎兰雪来寻他的师妹,却发现自己的隐忍克制都是废言,他的师妹,他认为的求道者,他以为的同行者,他放开手的所爱,与一只蜘蛛厮守相爱。
“母亲那时已经怀了吾了,师尊将吾带走,这是一些妖精同吾讲的,他们没见证现场,吾猜大概如此。”
人求道,妖修行。
一个求长生,一个求生活。
“师兄,错便是错,以邪入道未有不可,非是正道,邪道无妨,左右不过‘心’,道心向善,杀生是惩恶,道心向恶,慈悲是灭善,左右不过道心。师兄以武入道,止戈为武,天下太平。他人以武入道,止戈为武,天下霸行,也是心。”
玉石在山心,但取而涤之。
“师兄辜负情谊,是错。师兄杀友证道,是失手亦或果决?道心乱矣,是辜负亦或明错?师兄应当记得师尊入魔之态,师尊入魔是为杀母亲,错手与否已不可知,但追其根本,魔种早在,母亲之事不过引其发生,师尊以‘我’入道,便是不可为外物所动。”
“师尊道心早已碎裂。”
碎兰雪爱上自己的师妹,却装作未曾心动。
剑子仙迹心中愧疚,道心乱矣,却不见瑕疵,再来一次依旧是好友刀剑相向,他做了恶,执迷疯狂是真,只是再来一次,剑子仙迹不知道自己是果决还是留手。
大概是留手吧。
对不起就是对不起,错了就是错了,但是他的道就是这样的道。
孤露见他眉心魔气散去,道:“恭贺师兄修行进阶。”
依旧是波澜不兴的语气。
剑子笑笑,道:“师妹以杀入道,杀,戮也,乂人为杀,残行是杀,护守是杀,师妹以杀为守,道心更甚以往,师兄与荣有焉。”
剑子仙迹真心为她高兴。
“师兄妄言,吾早已弃道还俗,修妖法。吾已不求仙了。”
“吾知,但见师妹如此清明,不失善心,师兄吾甚是欣慰。有女长成啊!”
孤露看他装模作样,也笑了,冰雪春消,分外动人,剑子仙迹看呆了,孤露立马扭头,又是一张波澜不兴的脸了,冷清非常。
“多笑笑啊,师妹还是笑起来好看,小时候还是常常笑得。”后来碎兰雪不许她笑,她也就不再笑了,养成了一张高冷的面容。
孤露还是被他逗笑了,半妖和人看星空。
好久,孤露突然说:“师兄,吾想有个家。”
剑子仙迹想自己要不要还俗,又想起了那个李生,孤露本来可以有个家的,他坐起,看孤露,今夜没月亮,只有星星,孤露散发着淡淡的光,好像她也是一颗星星。
剑子仙迹在她开口之前想了很多,想初见的同类,后来的同门,相守相护,求道之路的同行,那些安慰和同行,心有灵犀的知己知彼,那些看一眼就明白的心意和决心。
他想,我不想做碎兰雪,我想做拂衣。
孤露说:“吾想娶狐小狸。”
剑子仙迹:“吾愿意。”
“……”
“……”
半妖和人面面相觑。
孤露从不沾染什么的脸上终于有了些错愕。
剑子仙迹:“……”师尊,现在从棺材里爬出来,杀了孽徒我吧。
剑子仙迹:“不是因为吾求道?”
孤露:“不是。”
剑子仙迹:“不是因为吾是汝的师兄?”
孤露:“师兄,吾是妖怪。”
剑子仙迹:“不是因为……”
孤露:“师兄,吾喜欢女妖精,漂亮、妖艳那种女妖精。”
剑子仙迹:“……”
师尊,爬出来,清理门户。
碎兰雪:滚!孽徒!
八
剑子仙迹看狐小狸,心情复杂。美少女,美少女,还是美少女。肤白貌美,眉眼妩媚,妖艳动人,身材是那种丰腴的妖娆,举手投足都是魅惑。
老道士表示真好看。
孤露也表示真好看,毛茸茸的也舒服。
狐小狸变成小狐狸扑进孤露怀里,红红的舌头舔孤露的下巴,孤露柔软了目光,将小狐狸在胸前托了托。
剑子仙迹想除魔卫道。
有一丝丝尴尬,孤露像是第一次发现剑子仙迹对自己产生了男女之情,剑子仙迹突然想起来自己师妹以前从不知道什么叫喜爱。
孤露问他,师兄会不会变成师尊那个德行。
剑子仙迹说不会。
孤露就说那师兄爱吧,只要别伤到自己就好。
吾师妹天下第一好!剑子仙迹在心内呐喊,高兴又心酸,又高兴又心酸。
她从那个被虐待的连疼痛都分不出的小姑娘变成了知道爱和渴求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自己喜欢什么了,她除了碎兰雪强加给她的一切生长出了别的模样。
真好。
他几乎要落泪了,他的小姑娘懂了去爱。
李生?什么李生?我年纪大了不记得什么李生了。
山下有镇子,剑子仙迹去散心,狐小狸也在,是人形,穿了绣花鞋,并蒂莲花,红色尖尖的那种,特别好看。
狐小狸看见他也开心,抱着篮子跟他聊天,剑子仙迹看篮子里,狐小狸跟他讲,这个檀木梳子是刻了露仙大人的,这个绸织的布料是露仙大人喜欢的,这个茶叶是露仙大人中意的,这本书新出的露仙大人还没看过……字字句句,都是露仙大人。
情窦初开的小女儿姿态,落落大方,妩媚妖艳。
剑子仙迹听不得半个字,找了借口走了。
界线上只有孤露和狐小狸,满月的时候,剑子仙迹被充盈的仙气和妖气弄醒了,来到花园内,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动物,皆是开了灵识未化形的,如人朝圣一般朝着一个中心围成圆,圆心是一轮明日,网中明日。
她是天上仙,浑身都是光,哪怕不在剑子仙迹眼中。
剑子仙迹看着,没去打扰。
修养的时候剑子仙迹在山下认识了一个和尚,也是修行的,来这里见到许多,两个人很聊得来,养好伤之后剑子仙迹就和那个和尚一起走了。
走出好远,回了头,看了会儿云雾缭绕的山,然后继续求他的大道。
狐小狸问她这样真的好吗?白色的狐狸化作男相,面如冠玉,正义凛然,白发如雪,仙姿绰约,半点妩媚不见。
“师兄有伊的道。”孤露说,看看他,丢给他一颗珠子,能抵百年修行,狐小狸快修出来第三条尾巴了,含在嘴里也不急着咽下去。“汝以后,不必再为吾化形了。”
狐小狸化成妩媚少女的样子,拿着珠子,说:“露仙大人,您怎么知道他会放弃呢?他怎么能确认我是真爱您呢?您又是真爱我呢?”
孤露想想,说:“因为吾让汝做的事情,他做过了,吾为汝做的事情,他也做过了。”
狐狸精不语。
孤露不明白什么是爱,她得到过且仅仅得到过的爱来自于剑子仙迹,剑子仙迹的爱是付出和放手。
孤露也就放开手。
“伊有伊之道。”孤露重复一遍,看狐小狸,“进去吗?”
狐小狸安静好一会儿,问:“我能陪着您吗?”
“吾是半妖,继承父母武力为第二不假,但他们不怎么喜欢吾的,汝陪着吾,会遭白眼。”
“我知道。”狐小狸笑了,“可我还是想跟着您。”
孤露说随你。
狐小狸眨着眼睛问,您不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
您像个人,我喜欢人类。
狐小狸说着,目光投向远方,剑子仙迹和僧人离去的方向。
九
剑子仙迹再来寻孤露都偷摸摸瞧一眼就走,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孤露也随他,就偶尔让小狐狸装一装,他不在的时候,小狐狸偶尔会化成他少年、成年的样子给孤露看,孤露也都随她去了。
但是某一年大雨,雨下的太大了,把山下的镇子冲垮了,剑子仙迹再来的时候只有空荡荡的废墟,他看孤露,孤露面色平静,剑子仙迹却看到那平静下的疯魔。
“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孤露讲。
剑子仙迹看着她,问,狐小狸呢?
孤露说:“她去界线的那一边了。”
剑子仙迹看她好一会儿,走近她,说:“汝低些身子。”
孤露将六只蜘蛛脚缩起来,蜘蛛的半身贴着地面,这样就低一些了,甚至比剑子仙迹低半头,剑子仙迹伸了手,抱住她。
好像少年时抱住了他不会喊痛的小师妹。
孤露和小时候一样,没有反抗,也没有回抱。
剑子仙迹摸她的头发。
孤露说:“伊也这么抱吾。”
剑子仙迹问怎么了。
孤露说:“山下的人杀了伊,说伊是妖怪。下了很大的雨,吾挪开了山洪的障碍。”
剑子仙迹僵住了。
孤露说:“师兄,杀了吾,在吾失道之前。”
她很平静,一如既往。
剑子仙迹没有杀孤露,他陪着孤露面对心魔,直到山下建起新的村镇。
孤露让他走。
他就走了。
孤露去过一次豁然之境,因为她会离开界线,剑子仙迹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赶去,就看见自己“已死亡”的爱慕者正从孤露床上爬起来。
剑子仙迹:“……”万引天殊剑归宗啊啊啊!!!
剑子仙迹委委屈屈地被剑子仙姬打出露仙洞,揪了一朵小花蹲在洞口,孤露看见他这样,也愣了。
剑子仙迹看她一眼,宛如在看负心人。
孤露说:“师兄,吾上次寻汝汝不在,见此女倒卧在地便救回来了,只是似乎失了记忆,缠上吾了,师兄可否带其离开?”
“露仙大人——”
师兄妹同时闪躲开,藏匿极佳,百年巨树,树顶茂密。
“汝找吾何事?”剑子小小声问。
“汝可见过鲛人?前些日子几个小妖来此,带了两个幼年鲛人,出生不久,深海族理应归还,奈何吾未见过深海鲛人,不知何处放生,听闻儒门龙首见过鲛人,想拜托汝打听一下。”
十分的公事公办。
“汝应当还见了一个小姑娘。”
“那姑娘无性命之危,吾解了诅咒便离开了,伊昏厥之时未见吾身影。”
“小仙凤讲一女仙救了自己。”
孤露愣了,剑子仙迹笑了。
“师兄又取笑吾,不知此事师兄方便否?”
“应是不难,只是要配合一番。”
人和半妖看树下寻找的女人。
“师兄将师太带走吧?”
“耶?师太前尘尽忘,师妹如此插手运命,可要对师太负责到底啊。”
孤露看剑子仙迹,邪恶就写在脸上了。
剑子仙迹低头看剑子仙姬有没有走远,孤露说:“可是吾新的爱慕对象讨厌人类,闻到人的味道怕是会不愿意靠近吾。”
剑子仙迹脚一滑,摔下树去,十分的痛。
十
剑子仙迹有个朋友叫疏楼龙宿,儒门龙首,剑子仙迹状似无意说了一口在某某地见过疑似鲛人存在,含含糊糊的,疏楼龙宿就抽空自己走了一遭,亲力亲为,回来一脸什么都没发生。
剑子装傻,回头问孤露,孤露没说。
“师妹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了,哎,师兄再也不是师妹能信任的那个人了。”剑子仙迹擦眼泪。
孤露:“师兄,吾会踢你下去的。”
剑子仙迹闭嘴了。
往下看,仙姬在找他们,仙姬还是恢复不了记忆,缠着孤露也不怕,见了剑子仙迹也缠,问就是都喜欢,让她走就装糊涂,孤露试着把她打昏放到外面,这个道姑用了术法自己摸回来了。
师太就是师太。
“师妹那心上妖,师兄能见见吗?”剑子仙迹突然问。
孤露没说话,剑子仙迹提心吊胆以为自己冒犯了,回头发现孤露盯着自己鞋子发呆,老脸一红,梗着脖子说不出话。
平日着白衣,一身雪色,怀朴抱剑,尽是清风朗月,纤尘不染。可是他这次来这里,不知怎么的,买了一双绣着兰花的红鞋,尖头步履顶东珠,男人的脚穿着,十分荒唐。他自己也觉得荒唐,但还是想穿给孤露看。
老道士已经修到境界,这些年没见老,还更年轻了些,瞧孤露盯着自己,脸红红的十分艳丽,他不适合这双鞋子,但穿着还是好看,白色的仙人踩着一点点红,踏到了半妖的琥珀光影里,晕开一片涟漪。
剑子仙迹想,她会说什么呢?
然后他俩就摔了,从树上被摔下来了,“被”这个字很好,白色的半人高的小猴子抱着是自己千倍百倍的树,金色的——岩浆一般璀璨的金色眼睛盯着他和孤露,最后问:“这里怎么会有人?”是分不清男女老少的声音,是人的声音,是非人的声音。
孤露说:“这是吾之师兄和信徒。”
猴子转身进了山,孤露说:“师兄稍待,吾离开片刻。”
仙姬在一边站着不敢说话,剑子仙迹心里沉了几分,但也不好进山,孤露再三说过越过山头不是他死就是孤露死,或者一起死,后果十分严重。仙姬也没跟过去。
剑子仙迹想想,撸袖子,说,师太帮个忙。
仙姬看他。
“把树栽回去。”剑子指被拔出来又被摁回去马上要倒下来砸他们的老树。
树:你们是不是玩不起?
猴子再回来是个娇滴滴的美娇娘,冷艳,又冷又艳,融化的金色在眼尾勾勒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色,睨他们一眼,跟瞧尘土似的。
头发也是白色的,衣衫是金丝绣云。手是非人的细长,扒在孤露怀里,四颗长牙在孤露脖子上摩挲,瞧剑子仙迹,剑子仙迹不自觉缩脚,觉得自己这一点红一点也不艳。
孤露说:“师兄,吾现今不便待客,师兄请回吧,吾改日拜访豁然之境。”她又对仙姬说,“汝近几日比别待在山上了,下山吧。”
她对猴子说:“吾送送他们。”
猴子松了手。
孤露有庙,虽然庙中供奉的是她父母的像,仙女佩剑与蜘蛛依偎,仙姬就去那里,她趁夜色送剑子仙迹,路上有些安静。
孤露说:“吾就送到这里。”
剑子仙迹说好。
孤露又说:“师兄以后不必来了。”
“为什么?”
“她不喜欢人。”
她不喜欢。
剑子仙迹心肝抽抽的疼。
他说好。
孤露回了山,云雾缭绕,孤露在山洞门口犹豫一下,六只脚还是往里走了,迎面就是一只砸脸的瓷杯,她没躲,接下来的攻击,她也躲。
猴子踩着她的半身,身躯娇小,却有万顷之重,孤露动弹不得,也就不动弹了,鲜血染红了琥珀,猴子十分的恨铁不成钢:“汝说要做妖怪!汝看看自己,还像个妖怪吗?”
孤露不说话,猴子气得踹她的脸。
“想要就去做,妖怪学什么人?汝是蜘蛛!去抓回来!吃掉!别学汝父亲那么傻!伊就是守着人类把自己玩死的!”
孤露吐出一块内脏,十分艰难地道歉。
猴子跳到她面前,说:“蜘蛛不是大方的种族,喜欢就该弄到手,汝喜欢那个人类吾不拦着,汝这么为了一个人折腾自己,伊难过,汝也难过,吾不喜欢。”
孤露说:“伊难过一阵,就没那么难过了,人类很容易释怀的。伊还有以后的。”
“那汝呢?”
“吾无所谓的。”
猴子拽着孤露的头发给了一拳:“恶心。”
孤露趴在地上,吐着血,说:“汝要的,在书室的桌子上,多谢汝陪吾演戏。”
猴子更想打她了,做个妖怪不好吗?做什么人?怎么这小蜘蛛跟她爹似的怎么打都不回头?
十一
以武入道,止戈为武,天下太平。
以杀入道,杀,戮也,乂人为杀。
豁然之境不下雪,黑雪飘扬的时候,剑子仙迹就知道孤露来了,他去后山,后山有座坟,碎兰雪的坟,一片翠绿里飞扬着黑色的雪,剑子仙迹走到墓碑前,墓碑前已经有一个白色的身形了,在烧纸钱,剑子仙迹也扔了一把。
剑子仙迹说:“汝从不来祭拜师尊。”
孤露说:“师兄,吾被打了。”声音闷闷的。
剑子仙迹一愣,伸长脖子够着身子看孤露,孤露仰头,露出青紫的肿了的腮帮子,两边都是,以孤露的半妖血统,能留下的伤很少,断胳膊断腿都能恢复,以路程推断这种伤早该没痕迹了。
还专门打脸,其他倒没重伤。
剑子仙迹不知道先笑还是先心疼。
“怎么回事?”
“大王说吾人不人妖不妖的,揍了吾一顿,让吾想清楚再回去,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剑子仙迹笑了,说,吾给汝上药。
他给孤露上药,挤出瘀血。
孤露还是不会喊疼。
她说:“师兄,吾骗汝了,吾不喜欢女妖精。”
剑子仙迹手一抖把伤药洒了大半,没事,龙宿那里坑来的,他强作镇静应了一声。
孤露说:“吾也不喜欢李生。”
剑子仙迹:“……哦。”
孤露说:“师兄,吾心悦汝。”
剑子仙迹低头吻了她右边第三颗眼睛,说,吾知道。
孤露安静了一会儿,说:“师尊说吾会毁了汝。”
“伊撒谎。”
“嗯。”
两相无言。
“师兄,”孤露喊他,“吾想了很久了,吾想做个妖怪,吾要做个妖怪,不是半人,也不是半妖,是彻底的妖怪。”
剑子仙迹笑,就是笑。
“师兄,吾还想要个家,就是汝带吾见过的,温暖的,能得到关照的,不孤单的家。”
剑子仙迹还是笑。
孤露就不再说话了。
她在豁然之境呆了一阵,和剑子仙迹一起打坐,呼吸吐纳,练基本功,也念经,和小时候一样。剑子仙迹给孤露梳头,依旧笨拙,煮的东西能吃的多了一个莲子羹。
走的那天下了白雪,剑子仙迹做的,两个雪发白衣,走在雪中,分不出彼此。
剑子仙迹问:“还会梦到师尊吗?”
孤露讲:“偶尔,还是在地牢,伊还是会骂吾畜生。”
“……”
“师兄,汝还爱吾吗?”
“爱的,以后也爱的。”
“会害汝吗?”
“不会,爱孤露,是好事情。求道修仙,顺其自然最好。”
“那就爱着吧。”
“爱吾,孤露会受伤吗?”
“不会。”
“那就好。”
“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吧。”
大道无私,圣人无情。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祝君,祝卿,武运昌隆,万事胜意。
左右不过道可道,非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