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尾蛇
他喊她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回答。
后知后觉,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
六天之界着实无聊,银鍠朱武不肯呆在弃天帝的神殿但又走不出去,四处走走看,弃天神殿很大很空旷,堕落之神在神座之上,光辉万丈,对他的冒犯和无礼并不在意。银鍠朱武挨过几顿打之后也就不再上赶着找打了。
空荡荡的神殿,除了他和弃天帝,一个吐气的都没有,所以那个声音出现的时候,银鍠朱武吓得跳了起来,挑枪直向,却在声音三寸前生生刺不下。他不认识的女神是光彩剔透的琉璃,面容在光辉下模糊不清。
“本座来寻弃天帝。”女神的脚不沾染神殿的玉石地板,琉璃通透,发丝在空中飞舞,如一寸一寸的天光,银鍠朱武在那样的天光里看见了红发的女子。
“他在那里。”银鍠朱武咽下涌上来的心血和心酸,冷冷道。
女神看神座,挥了挥手,长袖水晶,流光溢彩,神座上的神明便化作幻相消失不见了,不对,银鍠朱武咬牙切齿,那本就是弃天帝糊弄他的幻相。
女神低低叹息,从袖中拿出一粒金光石,道:“小子,此物代为转交。”
“凭什么?”
女神也不理他,金光石浮于半空,悠悠向前,那石头落在神座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女神转身离开了。
银鍠朱武就要去追,被神殿的结界打回来,摔得很疼,爬起来就看见神座上圣洁的武神噙着笑看自己。
“有趣吗?”银鍠朱武从牙缝里挤声音。
“尚可。”武神把玩着金光石,“那是寸光,看守时间的女神。”
“她找你做什么?”
“吾儿,向父亲请教的时候要注意语气。”弃天帝起身,“否则,为父就要好好教你礼仪了。”
弃天神殿没有人或者神来拜访,永远是明亮的天空,不知道过了多久,女神又踏入了弃天神殿,刚巧看见银鍠朱武吐血的惨状,女神叹息一声,晶莹光彩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圣魔元胎便再也感受不到什么苦痛了,身体轻松。
“寸光,汝变得仁慈了。”武神这么对时间的女神说。
女神掌中飞出一块小小的金光石,落在武神的掌心,女神讲,他是汝的血脉,亦是本座的造物。
堕天的武神眯起眼睛,问,寸光,汝寂寞吗?
女神讲:“我们不懂什么叫寂寞的。”
稀里糊涂的对话结束在弃天帝丢下客人离开的时候,银鍠朱武赌了一把,上前问女神能否去她的神殿拜访,女神的脸上是固定了的冷酷。
女神讲,可以的,只要汝能离开这座神殿。
银鍠朱武不说话。
第三次来的不是女神,是个男人,月白长发,立如剑光,行如剑走,双目澄澈,无敬无畏,银鍠朱武看见这样的武者,只想与他战个痛快。那武者捧着一个槐木盒子,道:“寸光让吾来送一物。”
弃天帝看见这个人,好像看见了一个笑话。
但是银鍠朱武可以出弃天神殿了,武者是个剑客,同他真的比试一番,也算旗鼓相当,战得痛快,二人饮过酒便是相识了,武者便带他去了女神神殿。弃天帝的神殿是严肃冰冷的,空旷森然,女神的神殿则冗挤的多,也黑暗的多,光辉的女神站在一条铺满宝石的光亮的河里,弯着腰似乎在找寻什么。
那条河似乎很深。
又似乎很浅。
银鍠朱武看不见河水的源头,也看不见河水的尽头。
“寸光。”武者喊。
女神从水里抬头,望向他们,圣魔元胎看见她腰间有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是各色各种形状的宝石,女神提着那篮宝石朝他们走去,踏出河流,女神的琉璃裙并没有被水打湿,那河水,一滴都没有离开那条河。
“汝,”女神顿了一顿,“同汝母亲真像。”
银鍠朱武愣在原地。
二
每个男人生命里都会有一个特殊的女人,叫做母亲,男人躺在她的胸膛,含过她的□□,自她的子宫内诞生,她抚摸过男人的头顶,用水涤洗过男人的身体,她擦拭过男人的眼泪,听过男人的噩梦。
她是家,是港湾,是臂膀和放开的手,是眷恋的目光。
银鍠朱武还记得那双拿不起刀枪剑戟的手是如何教他不敢反驳的,她只要笑一笑,他的心就雀跃地要飞起来,她的眼睛弯弯的,装满仁爱和慈悲。
“母后!”
他含着泪扑进母亲怀里,母亲听他抱怨着伤口和父亲的严苛,白色的帕子裹着他的伤口,甜糯的糕点填着他的胃,母亲,他的母亲着了绣着大红山茶的正裙,赤红玛瑙宝石凤冠,金蝶上的红色宝石贴着红色的发丝,像凤尾蝴蝶落在红色的山茶花上。
那是和他一样的红发红眸,明明是相似的眉眼,青梅却只会夸赞母亲的美丽,然后对着他又摇头又叹气,把他的脸气成和发丝一样的颜色。
母亲的手是柔软的,但拍在他背上却那么让他安心。
母亲轻声细语哼着小调,他就在母亲的怀里安睡去,嘤咛着母亲母亲,眼角还有哭过的红,母亲的红唇落在那样的红色上,她身上都是他说不出的香气,还有血的气息。
母亲是瘦弱的,孱弱的,她黝黑的像一块冰冷的炭,红色的发丝却是炭燃烧的炙热,他也是那样的血一样的红色的发丝,母亲的眼睛和她流下的血一样艳丽。
“母后!”银鍠朱武有些紧张,“您又受伤了吗?”
母亲微微笑着摇摇头,血波荡漾,顺着母亲的视线,银鍠朱武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男人,男人的视线在母亲的肌肤上游走一瞬,又落在他身上,唤了一声朱武。
银鍠朱武有些害怕。
母亲将他揽在身后,软声道:“让他歇歇罢。”
男人看向母亲,母亲身上的血腥气更重了些。
男人说:“吾之血脉不可沦为卑弱。”
母亲说:“他不会比汝强,他是汝同吾的血脉。”
男人垂下眼睛,不语。母亲拍拍银鍠朱武的手,说母亲和父亲有话谈,你去找九祸和阎魔旱魃玩。
银鍠朱武问自己会不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他说我想要个妹妹。
母亲冰冷的、深色的脸上看不出脸红,只缓缓道,去玩吧。
银鍠朱武跑出门,远远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的发丝挡住了母亲的视线和面容,他看不清,男人异色双瞳与他对上,银鍠朱武心中一惊,转过头。
三
银鍠朱武从回忆里榨出些画面,太久远了,他经历太多事情了,那些童年的事情他记不清了,但母亲的眼睛,母亲的发丝,母亲的面容,他临水照影,隐隐可窥见几分。
女神说除了不要靠近河,其余的地方随便他们去。
银鍠朱武道谢,有些急切地迈了一步,武者格挡他试图触碰女神的手,银鍠朱武也觉得失礼,垂下手臂,问:“您认识,母后?”
女神的面容是流光溢彩的深渊,让武者留给他们空间,女神说:“本座创造了伊,当时为了束缚弃天帝,本座创造了伊,将伊送到弃天帝身边。”
银鍠朱武哑然。
女神看着腰间篮子的宝石,问:“汝可还记得,伊的名字和消逝时间?”
银鍠朱武想不起来了,女神便不说什么了,又去了河里,银鍠朱武还是看不清那河里流淌的光亮是什么,母亲的事情,太久远了,他真的记不得了,那时候他忙着打仗和杀戮,很多事都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度过。
银鍠朱武和武者饮酒,问武者的名字,女神的神殿有很多奇怪的空间,比起神殿更像一处原地,无边无垠,武者带着银鍠朱武走到了光亮之下,一边挖酒一边回道:“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瞻彼淇奥,绿竹青青。瞻彼淇奥,绿竹如簧。
君子昳丽,品德良善,伟岸英武,倒也是合适的名字。
银鍠朱武又想起了几个朋友,难免惆怅,淇奥观他沮丧,问何缘由,银鍠朱武思量,同他讲自己的糟糕事情,淇奥沉吟,道:“可以去仙山看看。”
银鍠朱武愣了。
“死者往仙山,吾曾见过仙山模样,但是不可靠近,生者是进不去那里的,汝尚算不得亡者,可能也进不去。”
“淇奥兄可还记得仙山在何方向?”
“吾只迷路时远远看过。”
银鍠朱武若有所思,二人饮酒之后再比试,点到为止也是痛快,一来二去便是好几日,这里也没有时间规刻,走的时候寸光给了银鍠朱武一颗黑色宝石,黑曜石的颜色和光泽,银鍠朱武忆起那短暂的谈话,又回忆了母亲的模样。淇奥见他们似乎有话讲,很自觉地走远些等他们谈完再送银鍠朱武离开。
他思索一番,问:“吾是弃天帝的血脉,那玄影呢?”
女神道:“是伊同那具□□的孩童。”
“……弃天帝,对母后动过真情吗?”
“……不清楚,”女神含糊不清地回答他的问题,“本座只是创造了一个能牵制弃天帝的生命。”
银鍠朱武也就不再问。
武者带他回弃天神殿,路途很远,也不是很远,只是武者带着他找去仙山的路,找不到稀里糊涂摸回去的时候银鍠朱武是抗拒的。
“吾儿,还不回家吗?”
淇奥表示回头找你玩。
银鍠朱武把宝石扔给弃天帝,犹豫再三,问:“汝还记得母后吗?母后不是魔吗,为什么女神会讲,母亲不是汝创造的?”
“烬的身份是必要的。”弃天帝讲,“只是个身份,并不重要,烬是唯一一个能承受吾压制的女人,圣魔元胎的诞生必然伴随母体的消亡,但她不会死亡。”
“母后不会死亡,那她是如何死的?”
弃天帝不说话了。
“吾记得,吾小时候见过汝,后来的父皇不是汝,母后知道那个人不是汝吗?”
弃天帝的眼睫轻轻晃动,银鍠朱武握紧拳头,迎着弃天帝的视线,低下头,不敢直视,好像他还是那个反抗不了的孩子,哈,他不是孩子了,但依然反抗不了。
“吾儿,汝交了新朋友吗?”
银鍠朱武眉眼一跳,直接摆出攻击的姿态,然后毫不意外被教育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弃天帝把他丢在外面自己去了不知道哪里,银鍠朱武很狼狈地流着血,思考着母亲和弃天帝的关系。
他想骂弃天帝神经病,既然与母后生下自己,为什么还要离开母后将母亲交给父皇。
他问女神,女神说:“异度魔界的王,汝生父,本就是弃天帝的一滴血肉,虽生出念想,但仍是神之所出,本源流向而已,长河瓢水,虽不克,仍为本一。”
银鍠朱武沉吟很久,问:“母后和父皇,相爱吗?”
“从不。”
银鍠朱武错愕。
女神说:“本座讲是本座创造了伊,其实不然,本座并无创造再生的神力,伊的创造者是另一种可能,创造者讲烬是淡薄的,只有得到才能做出反馈,汝爱烬,烬便也疼爱汝,而弃天帝并没有在烬身上投映欣喜。”
女神的面容是看不清的。
“那为何有吾?”
“弃天帝需要媒介继续创造圣魔元胎,那时能承受第一武神的力量的且能受控的,只有烬。”
这就是指银鍠朱武的圣魔元胎了,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掌,女神问他可还有什么困惑,银鍠朱武一时想不出就问怎么去仙山,女神说只有亡者才能去仙山,弃天帝已复活你。
“那您能顺手把吾毁去吗?”
“本座不会与弃天帝为敌。”
“……也对,您与弃天帝——”
“因为打不过。”女神很认真,“若非是打不过本座也不会迫于太阳神而创造烬,也不会去捞石头。”女神的琉璃面容毫无动容。
女神比划着。
“本座是不会消亡的,灰飞烟灭也可再生,所以弃天帝可以随时把本座杀个百八十次再看本座慢慢恢复,汝懂吗?”
只要有一口气就可以满血复活的圣魔元胎如鲠在喉。
女神又去河里捞石头了,武者带银鍠朱武去看雪,极冷的寒地,看着有些眼熟。“此地极冷,赏雪也未免太过。”
“此地有一铸剑者,”武者说,迈步向前,“吾曾讨一把剑。”
“是何剑?”
“被拒绝了,此次带汝前来,为汝寻一把趁手兵器。”
“如此,多谢淇奥好友。”
雪地,铸者,像极了他以前听的一个故事,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织铁为剑,在冰雪中比冰雪更纯粹的女人,眼中只有铁的女人。
“冷滟。”武者念出那个名字。
四
烬是很多物品和祝福杂糅出的产物,因为创造出来的时候云朵遮住了月光,便是黑色的肌肤,一个不完整的造物,还未学习就被成长。她短暂的生命本该只有一段月光,但是掌管时间的神将她带走了,除了本源,再也没什么能伤害她,而时间的神早已看透她的命运。
为了一个固定的可能,去引申无数的可能,为了早已固定的命运,去拨动别的命运。
太阳神问:“汝保证能牵制弃天帝?”
寸光回答:“不保证。”
本该化为灰烬的造物等待着创造者说的死亡,那死亡却久久没有到达,造物看到了神,斑斓的神问她想不想活下去,但是造物连生死的概念都不明白,神带着什么都不明白的造物去开启造物的命运。
神带着造物到了另一个时间,时间里有另一个神,高高在上,于是神问造物想不想造物的创造者活下去,造物看到了自己的创造者,创造者抚摸过造物的脸颊,那是造物最先的感受,造物全力朝着创造者奔跑着,挡住了毁灭创造者的力量。
创造者和同伴跌在地上。
造物不知道该怎么救创造者,但是造物不想创造者继续受伤,创造者看着造物,稚嫩的脸上还是惶恐。
造物不明白,但还是知道这个世界就要被毁灭了,造物用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力量,划开空间,造物还不会说话,但是造物记得创造者的笑容,于是造物也就学着创造者那样笑。
一道目光投向她们,那目光如有实质,穿透了造物的□□,带着造物的血,落进了创造者掌心,创造者爬不起来,创造者的同伴则努力朝造物奔跑,但是穿透造物的力量将她们摔烬造物划开的空间。
力量过后,整个空间只剩下虚无。
“寸光,”武神的有着混杂万物的声线,“汝想做什么?还——”武神看向造物,那目光划破造物的肌肤,几可见骨,“带着这个东西。”
造物还学不会痛,她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伤口,看血肉骨骼慢慢恢复。
“吾亦不想如此。”
“呵,愚蠢的太阳神。”
“此物与汝有关,用以牵制汝。”
“如何毁去?”
“情爱,汝之情爱。”
造物迷茫地看着两个神决定着自己的归处。
时间之神说:“如何,赌不起?”
武神说:“呵,告诉太阳神,此间赌局,吾应了!这个筹码,吾也收下了!”
时间之神看造物的创造者离开的缝隙,那缝隙已经愈合,这是无数可能里的一种可能,然后这个可能拼搏出了命运以外的无数种可能。
武神的视线在造物身上留下创伤。
时间之神对造物说:“还想伊活着,就陪着武神。”
造物勉强能够理解,如果不想创造者出事,就要陪着武神,她能理解,也能接受,于是造物在伤害中走向武神。
造物会微笑,像她的创造者一样微笑,但是造物不会对着弃天帝微笑,也不会对弃天帝说话,她的本源有一面镜子的碎片,接受什么反应什么是她的本能,弃天帝给了她伤害,她就回以伤害。弃天神殿,千年万年,一个堕神和一个不知道算什么的东西就不停地互相伤害。
“伊能够伤害吾。”弃天帝说。
女神说:“伊被创造出,便是什么都可以伤害的,汝是神,伊亦是。”
“吾毁灭不了伊。”
“伊与吾等是同样的。”
“汝是讲有什么东西创造了神明吗?”
“然也。”
“汝的时间,当真趣味。”
时间之神不说话,只是缓缓转动视线,投向那个在弃天帝掌心留下血痕的东西——一具森森的白骨,武神的视线消去了血肉皮囊。
造物的唇舌还是不会发出声音,洁白的头骨眼眶内是空荡荡的黑暗。
时间之神加速造物回复的时间,造物的皮肤是黝黑的,黑夜一样的颜色,红色的眼睛和红色的发丝,时间之神喜欢那样的颜色。
造物看看女神,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武神挑眉,转瞬到了女神面前,缓缓抬手,掌管时间的女神就感受到粉碎的伤害,女神发出痛呼,那痛苦又很快停止——造物抓住了武神的手,替时间之神承受了那股力量。
武神的手臂微微弯曲,激荡的神力摇晃神殿,女神的面容没有波动,缺失的半身在慢慢恢复,并没有血流出,女神看武神微微颤抖的手臂和造物穿透皮肤的臂骨。造物还不理解疼痛和创伤,造物只会映射女神对自己的仁慈,还有武神的绝不后退。
武神的视线将造物伤的千疮百孔。
“无用的废物。”武神说,再看向女神,“吾需要一个媒介。”
“汝可用自己的血肉再造。”
“太阳神设置了屏障,吾不可直接下界。”
女神思量,道:“此算作弊,吾可让汝做的肉身下界,力量却会被克制,其次就是会生出思考,且会发生一些不确定的变化。”
“汝是时间之神,吾要对吾最合适的变化。”
“……吾明白了。”
武神很满意,向女神说:“吾打算造一个世界。”
女神不语,看看造物,造物还在看他们,女神道:“吾做公证者,此举可为。”
武神有些动容地看看女神,女神的神躯在神殿的光明里五彩斑斓,女神说:“太阳神比汝更会找吾麻烦。”
时间之神看向造物,时间是最不可改变的东西,但时间里又蕴含太多太多的可能,逆行的命运必将发生异变,时间之神看到了新生的命运,不可改变的命运。
女神看到了造物的消失和造物创造的可能和无限延伸,女神抓住了一只蝴蝶,蝴蝶煽动了翅膀,那微弱的气流掀起了狂风。
可能被说成可能,就是可能可不能。
五
银鍠朱武问寸光是怎么做到的。
寸光说只是一种可能,她的掌心躺着两颗雪白色的卵石,指着一颗:“这是相见过汝等的冷滟,这是相同时间没有见过汝等的冷滟。”
不同的选择会出现不同的可能。
“淇奥带汝出现的时间里,汝并未与萧中剑交好。”
这只是一种可能。
银鍠朱武喉咙发紧:“那……是不是也有一个世界,吾、吾、吾与九祸——”未到伤心处,便已经哽咽,“吾与那些好友……”
“那不是汝的时间。”女神说,“汝的可能已经寥寥无几。”
银鍠朱武已经泣不成声,在某一个可能里,他守护了爱人和知己,他没有看着他们死在眼前,在他走不到的未来里,有着这么一个可能。
他永远也达不到的可能里,她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是有着那样的可能的,但是他永远也达不到,寸光合起手掌,她是掌管时间的神,但她并不能更改命运,这些多余的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个可能里,也有可能寸光女神只是一个世界的可能。
所有的命运都是可能。
所有的可能都是注定。
所有的注定都是命运。
所有的可能里,有一个命运不受任何干扰地延伸着,那个命运没有这个注定,这个注定也只是一个达不到的可能。
“能帮吾一个忙吗?”
银鍠朱武眼泪汪汪。
女神看看远处的武者,掏出一块奇形怪状的晶石:“这里是遇到吾之前的淇奥,去找伊,拖延两个时辰。”
银鍠朱武不明白。
但是银鍠朱武去做了,一身冷汗出来的时候,淇奥在找他。
“现在汝可以找到仙山了。”女神这么说,“但是去了就出不来了。”
银鍠朱武看着女神,略带惊恐。
“朱武,”女神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这只是一个可能,汝不必多想。”
可能是什么东西?
造物不明白,周围的生命只教她知识从不给她任何情感。武神是这么命令的,所以造物对着伤害自己的视线总是没有情感的。
武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异度魔界,他创造了一个世界,造物尝试着去创造了,造不出,她还不够明白其中的差别。异度魔界没有太阳,但有火焰,寒冷的朝露城,炽烈的火焰魔城,魔龙的身躯血肉。魔、鬼、邪,他们这么称呼自己。
造物还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但是创造者写下过“火尽”,造物写下的时候,造物的名字就变成了烬。
造物要学很多,他们说烬是个魔,造物还在理解谎言这个东西,造物理解不了,造物也不理解人和魔的区别,他们除了外貌和生活习惯外并无分别,烬学着变作孩童成长,学着做个战士,他们投射的有多强,烬映照的就有多强,这经常给她惹来很多伤害。
造物,学会了生长和思考。
从幼小无知道立如玉竹,造物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自己的由来,镜中的容颜黝黑如夜,眉飞入鬓,丹色的眼睛不像火,像一团冰冷红色的的石头,着红衫轻铠,金鳞甲光,洇着血,她的血,今日对手的血。
一招之差,造物失去追逐魔界之王的资格,她是一面镜子,只会回应对方的投映,但是在回应时能伤到她的目光伤到了造物的手,光影错落,气势如风,造物迟疑了一个眨眼的时间就被缴械了,对手也有些困惑。
造物收了尖枪,不言不语,转身而去。
“烬,”那个魔敲造物的门,“吾可否叨扰?”
造物请魔物进入,伤口已经痊愈。魔物有着黑色的发丝和黑色的眼睛,面容并不如造物见过的神那样完美,右脸颊下有着一道伤疤,身长八尺,剑眉星目,是英武伟岸的好汉子。
魔物看造物的衣角,十分严肃道:“带伤御敌,汝是瞧不上吾?”
“并非。”造物解释,“这并不是比试前的伤。”
烬的体质常常会出现莫名其妙的伤口,知道的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知道的,魔物的眉峰微微展开,像揉皱的湖面恢复平静,魔物的名字叫银鍠乱,现在已经是异度魔界的皇了,烬按照礼仪朝对方行礼,被扶住。
造物的眼睛没有光。
银鍠乱问:“此次,是吾一时运气,汝若是不服,可再比试一次。”
烬说不必,“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那,”银鍠乱扶住烬左臂的手有些用力,“烬可愿与吾共掌魔界?”
年轻魔物的脸上有着红霞,像极了火焰魔城的火,浅淡的唇抿成一条线,像菩樱山的樱花一样苍白。
烬不明白魔物的投射,他们能被观察到的,烬可以回应,但那些更深的东西,在造物最适合学习的时间没有生命教过,造物做不到。
烬说好,她想学习这样的东西。
趴在她院子墙头上的和她一起生长的魔物发出他们自己说过“起哄”的声音,银鍠乱也笑起来,烬从那样的笑里察觉到了同造物主一样的欣喜,她无法回应。
一道目光划破她的唇角,造物和银鍠乱都尝到了腥甜。
魔物把这样的事情叫做吻,而这个吻吸引的目光划破了造物的皮肉,造物从伤害中察觉到了别的什么,那位神明有着事物挣脱控制的愤怒,这样的愤怒投射在烬的身上,烬却感到了欢愉,红色的石头一样的眼睛像是遇到水活过来了一样。
烬摁住想后退的银鍠乱,欺身而上,把他推倒在桌子上,碍事的茶具被扫落在地上,叮叮当当,十分清脆。
银鍠乱的眼睛有些荒乱:“烬……”
烬撕开他的衣服,在圆润的肩头、修长的脖颈、精瘦的腰腹啃咬出一个又一个血的牙印,在旁观众魔的惊呼逃跑中扯下自己的铠甲和外衫,给银鍠乱瞧自己身上增加又恢复的伤口,一道目光划开烬的舌头,那蛇信一样的舌头就勾着魔物的舌头描绘完整的形状。
“烬……”银鍠乱想起身,被烬按压了。
雌性的造物压着雄性的造物,第一次压倒“他”,哪怕只是“他”的一个造物,也足够她发现自己的快乐,增添的伤口让她更加欢愉。
总而言之银鍠乱捂着腰扶着墙一身血迹出来的时候弟弟好友都是震惊的状态,鸠槃神子吹了个流氓哨:“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就这就这就这???”
银鍠乱也很不好意思:“烬……恢复比吾快。”
好家伙你都够变态了怎么还有比你更变态的?
鸠槃神子很自来熟地架住这位新皇,说,走,带你补补身体去。
补剑缺十分熟练,带我一个。
结果喝高了,烬去找,把三个都扔自己身上扛回去的。
七
弃天帝告诉寸光,“趣味”。
寸光看他一眼,武神看她,她垂下眼,道:“不算作弊。”
“当真?”
“当真,大可不必威胁吾。”
弃天帝笑出声,然后带着自己的力量下世去了。
寸光:我谢谢你太阳神我谢谢你弃天帝,别让我逮到坑害你们的机会。
淇奥被寸光吩咐去拉土,寸光在那条发光的河流旁边挖了一条分支,银鍠朱武也来帮忙,反正他没地方去,整日面对弃天帝总是会疯的,虽然在这里也分不清时间了,他终于可以好好回想以前了。
银鍠朱武也问淇奥的母亲如何,淇奥只说不知道,淇奥说:“寸光神讲吾是一个造物,即是造物,便无肉胎父母。”
银鍠朱武看寸光,目光赤果果写满谴责:“大骗子。”
寸光用手挖土,那也不像土,不像银鍠朱武见过的任何一种材质,他这时候离那条发光的河流近了些,才发现那不是河流,是密密麻麻挂满宝石的光,一寸光一寸宝石。
……怎么说呢,有点像挂满卵的巢,银鍠朱武麻着头皮挪开目光,请对密恐友善一点。
寸光给他一颗石头打发他让他回弃天帝那里,这次的石头是红色的。
银鍠朱武问她,自己的母后是什么东西。
“伊是造物,除了创造之物的来源便没有什么能伤到伊。”
“母后是用来牵制弃天帝的,不可毁灭,那么,伊为何会消失掉?”
寸光不语。
“母后与父皇、与弃天帝,是真心的吗?”
“未曾相爱。”寸光说,“未曾相爱。”
“那吾与弟弟……”
“银鍠玄影,算是烬和银鍠乱的儿子,银鍠乱被制造的时候便是残缺,因此银鍠玄影也是残缺的,汝,才是继承弃天帝的血脉和力量的完全产物。烬是被创造出的神,汝是两个神明的血脉,烬也是一个残缺的造物,银鍠玄影是两个造物的造物。”
也就是说,弃天帝后来离开过银鍠乱。
银鍠朱武心里很乱,他见过弃天帝的样子,也见过银鍠乱,他分得清那毫无疑问烬也分得清,但是烬还是为神明和魔物都诞下子嗣,因为她是个造物,她不理解这是什么道理,仅仅是朱武对母亲的爱让烬回应了母亲对孩子的爱一样。
寸光解释道,烬接受和回应的情感是有标准的,首先是能够映射给她的,都是要足够纯粹或足够强大,她接收并回答照镜者的影像,只是不是所有生命都有资格在她面前留下影子。
但是和弃天帝一样,烬可能并不怎么在乎他。
银鍠朱武和银鍠乱,都只是弃天帝的延伸,她的视线,从最开始就被扭曲在了弃天帝身上。
银鍠朱武脸上写满了苦大仇深。
银鍠朱武抬头问寸光你是神不会和弃天帝一样忽悠我吧?
寸光回答,本座忽悠你你也没办法啊傻崽。
银鍠朱武气得磨牙。
淇奥喊他吃西瓜,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但是银鍠朱武很愿意扔下寸光去吃西瓜。
寸光看着他的背影。
银鍠乱被夺舍,烬是第一个发现的,在异度魔界魔皇与魔后的寝殿内,她想要拧下圣魔元胎的头颅却被弃天帝压制着,武神的视线剐皮剔骨,一个扫视就划烂了筋骨,烬反抗不了。
武神的手覆盖在造物的小腹上,皮开肉绽,被裹藏的器官像一座宫殿一样被抓在毁灭与再生的手中,烬的眼睛破碎的像被击打的石头,武神的声音随着血液一起敲打鼓膜。
“诞下吾与汝的血脉吧,造物。”
造物从弃天帝这里得到了毁灭之外的力量——创造。
造物的指骨抓破武神的手腕,武神的血流进宫殿,她的肉被填进宫殿破开的墙壁,神的命令和造物的觉醒让那团血肉扎根在那宫殿里,逐渐成形。
烬知道自己创造了一个生命。
造物主对造物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弃天帝并不在乎异度魔界,创造者给过烬名字和爱护。
弃天帝不再看烬,烬却有些迷茫,她问:“这个东西,是什么东西?”
弃天帝思考片刻,道:“一个东西而已,不必在意。”
烬点点头,躺平等待骨肉皮相的恢复,那个东西在她体内,扎根在她的血肉里。烬撕下一块自己的血肉,白骨森森的手捅进弃天帝肚子里,弃天帝并不抬眼看她,也没有疑惑,只是等烬放下那块血肉后坐在一边慢慢恢复伤口。
弃天帝没有拿出那块肉,反正最后都会被圣魔元胎的躯体吸收掉。
烬摸他的肚子,来来回回,再摸摸自己的肚子,大写的困惑。
完全没有调用自己创造之力回应烬的屑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弃天帝起身说自己要去处理事情了,烬应了一声,没有要动的意思,造物除了战斗学会了思考,这让弃天帝感到趣味,烬不像以前一样他做什么就回应什么了。
这很好。
弃天帝不去看她。
烬躺在血污的床榻上,她是异度魔界的王后,也是一个战士,她是王城最强悍的守卫,所以她基本不干实事,上有银鍠乱下有补剑缺,她大可做个摆设就可以,反正这个异度魔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
烬闭上眼睛,手放在腹部,思考这个东西会在自己体内呆多长时间。
“好碍事啊。”造物说,隐隐约约有一些不耐烦。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