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啼血(1 / 2)

杜鹃啼血

我不会撒谎,也不会与你允诺来世。

所以,我会以身殉你。

这就是我的爱意。

这只是个湖泊,湖面如镜,湖水如翠,藻荇交横,鳞鱼游弋。这只是寻常的湖泊,还未被人类造访的湖泊,周围环绕的是高大的树木,桃树、柳树、杨木、樱木,都是寻常见的树木,松鼠在松树上跳跃这,鸟儿衔下红色的果实,蝉鸣和蛙鸣,芦苇丛生,是人类未扰的安宁,湖泊边是一丛一丛的茉莉花,大朵大朵芬芳柔软的茉莉花,单瓣、多瓣、重瓣,在翠绿的叶子中安详地盛开着。

那些茉莉占据着其他植物不敢靠近的地域,呈圆心汇聚的生长姿态内长高,最外围的半人高渐渐向内伸展,宛如朝圣和儿童的孺慕——那是一棵开满茉莉花的“树”,拳头大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枝干粗壮,叶脉明丽。

“妖物!”比丘手拿菩提念珠,朝大树吼着,惊飞鸟兽,“今日定要让你好看!”

那比丘念着金刚经,双目烁烁,体覆金光,风随着佛声而起。

茉莉花随风摇曳,气息馥郁,十分安神。

树上的飞鸟盯着比丘看,然后又侧头看比丘脚边的一株茉莉的一朵花,那是最常见的一朵普通的茉莉花,在翠叶中盛开着。

那比丘念完没有任何变化,他不太自信,喃喃着是不是又搞错了。

盛夏正好,蝉鸣不止。

比丘独自在花丛外念叨一会儿,迈步就要进去,眼前一白,左脸颊就是一痛,他被巨大的力气打倒了,倒在泥土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遗嘱矮矮的茉莉晃动着,比丘挪动眼珠,正对上翠叶上的视线。

那是一个裹着茉莉叶子做的小裙子的人,正正好好够呆在他的眼眶里的大小,皮肤是茉莉花瓣的洁白,散着叶脉一样的嫩绿白色发丝,洁白的面容上没有口鼻,也没有眼睛,手脚是小小的尖尖茉莉嫩叶。

小人坐在一片茉莉的叶子上,和倒下的比丘平视。

“……”

比丘深吸一口气。

“妖怪啊!!!!”

比丘尖叫。

小人一叶子呼上大人的脑壳,比丘立刻在地上滚起来,滚了几圈脸朝下,安静了。

新养分,妥。

根蜿蜒着如蛇,缠上比丘的脚踝。天空澈明,空气芬芳,粗糙的触感攀爬上比丘的皮肤,他晕乎乎的还没从那一脚里缓过来,脚踝一重——然后他就被扔出去了。

比丘震声,鸟兽作惊。

帝如来看自己不知死活说要来收妖的徒弟被妖怪扔飞后松了口气,放下合十的手。望向湖泊边的茉莉花,那朵白色的花隐进花丛里,分不出了。

是精灵还是精怪,帝如来思索,但总归是没有坏心的自然之物。

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于是帝如来拎着自己刚学几招就自得跑出来的徒弟离开了。

老巴子啥子毛病哦,自己娃不管好,还不让人教训,毛病吼,要不是老子打不过,老子捶死你们两个瓜兮兮。龟儿子大早上不睡觉来老子这里吵吵,脑子进水水哦,仙人板板的,瓜娃子还扯老子秧秧。

小妖躺在花朵里,背部连着花蕊,花在嫩茎上,枝干下是根,紧紧缚着死去的鸟儿,扎在心脏上,汲取着腐烂的养分。

好久,都没有吃过人了啊。

花想,没有面容的脸上都是空白,花妖渐渐与植株融为一体,顺着花叶枝干流进根里,消失在土壤里。

第二日下雨了,湖泊里爬出了蛇,这片花丛是没有动物敢靠近的,雨打柔软,坠落如云,红色的水蛇匍匐着身子,远远地离开花香,大雨打在土地上,打在蛇的鳞片上,然后,土壤下猛地钻出一条根须,缠住前行的蛇的身躯,死死地把蛇绕成一团,像一团缠绕的□□的蛇群一样,死死地抱住那条母蛇,收紧着身体。

雨声掩盖里骨骼碎裂的声音,根须带着尸体缩回土壤里,雨水冲刷着那不显眼的红色和凹陷的地面。

一切如常。

花香馥郁。

死亡的味道是无法描绘的,植物的妖这么想着,树林里的根须传来消息:那个比丘又来了,身边依旧跟着那个强大的人类。

妖做好了随时转移的准备。

雨下的差不多的时候,比丘气喘吁吁地走到花丛边,花朵和枝叶观察着他的气息和身体,心脏跳动的波动透过人类的胸膛骨骼,在风中飘荡,花朵也随之摇曳,根须在泥土里不动声色地扩张着。

“妖怪!”比丘整理好气息,怒喝一声,声波震掉了茉莉花的几片叶子,“出来与我决一死斗!”

花丛很安静。

根须扩张着。

比丘在雨幕的结尾,鞋子上都是泥土,光头上都是残珠。

“呔!”比丘被气得脸通红,“我可是佛首之徒,你这妖精还不快快伏诛!”

茉莉一条根抓着他的脚把他扔出去了,撞到树,晕过去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茉莉享受着雨韵,舒展枝叶,根须钻回土地里,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说,斩妖除魔,邪魔外道不可留,因为它们是恶,是隐患。

没有死亡的比丘开始思考人群口中的正义,推门声响起,他抬头,看见自己的师长,慈悲严肃,端着一碗药,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谴责。

比丘想着,我让师尊失望了。

“师尊,”比丘说,“我今日能出去吗?”

帝如来微微皱起眉心:“汝每次出去都带伤而归。”

比丘很是歉疚:“弟子知错。”

“汝外出是做什么?”

比丘红着脸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是佛首的弟子,他是被承认的,他学到了本事,他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配得上自己的师尊的,然而初出茅庐就被打回原形,他不敢跟自己的师长讲自己丢脸的事情。

比丘结结巴巴说自己遇到了对手想再去挑战。

帝如来不明白自己的弟子怎么那么喜欢挨打。但是他不怎么会养小孩儿,想着随他去吧,左右那妖不是会不由分说伤人的。

“先把药吃了吧。”帝如来说,“文珠。*”

比丘接过,道谢,苦着脸,捏着鼻子灌下胃去,问帝如来是不是又多加了黄连,帝如来展眉不语,收了碗,转身掀开门帘离开了。比丘文珠瞧见桌上放着几颗干蜜枣,抿着唇笑了,抽着冷气拖着疼痛的身子爬下床,够着枣子扔嘴里,压过那股苦味。

比丘想着,一定要打败那只妖,但是打败就好了,如果能做朋友就更好了。

是自己养徒弟出了什么问题吗?帝如来陷入怀疑,并在某次的佛会询问了几位佛友,对此,天佛尊表示他也在思考并且很大可能不会再收徒,九界佛皇表示只要不收徒就不会有这些烦恼。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帝如来左思右想放不下心,还是去莫离湖看了看,自己那十五六的小徒弟屡战屡挨打屡挨打屡战,被抽飞之后爬起来,喊着我一定会打败你的,然后冲上去,然后被根抽飞。

……

帝如来只能安慰自己这孩子十分有恒心。

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然后为被打了一身伤的徒弟煮药,多加了黄连之后又添两块甜果脯。晚来得子的男妈妈、不是、机缘收徒的佛首帝如来悄咪咪跟着弟子避免他把对方惹恼了真的下杀手,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是上赶着找死的真的大可不必。

啊,罪过罪过。

小徒只是年幼无知,阁下还请留情。

日你个仙人板板,哪个打架还带自己老汉的!脑壳壳坏掉就去找大佬看病天天来老子这儿摆龙门阵!老子要不是打不过你个龟儿子哪里看得到第二天的太阳公公!

但是它要学习。

在察觉二憨憨家的老汉今天没有来收尸、不是、来带走病号,它从土壤中浮现,主动找揍了三个月的比丘已经能躲开根连续三次攻击,愣愣看那绿色和白色的小人,仍是茉莉白的身躯和面容,青白的叶脉发丝,嫩绿的尖叶手足。比丘先是吃惊,然后肿着被根抽得青紫的脸颊凑过去,十分欢喜道:“你答应和我做朋友了!”

花和叶做的人形一叶子把他踹骨碌半丈。

文珠:!师尊啊!

为什么文珠眼中常含泪水,因为他被打得好疼。

文珠爬起来,抽鼻子:“你干什么又打我?”

“唧歪歪吵死了。”人形用着蜀地的口音,“再叭叭打折你个瓜娃子嘞腿。”

文珠无语凝噎,心情复杂。

……居然很可爱。

人形说:“你站起来。”

“哦。”文珠站起来,抽着气,左手捂着肯定被抽出内伤的腹部,右手已经脱臼了,他的眼睫上是自己的血汗,他抬眼,血染红了他的视角,那洁白便镀上了红粉色,嫩绿的颜色也过渡为了深色。

没有七窍的面容像极了一张假面,嵌在文珠的瞳孔里,大小正好。

风是茉莉花香,温度是茉莉枝叶。

人类的进化和适应是所有物种中最快的,它用根捕猎花费了几十年,这个人类只用了几个日月就学会了躲避,它需要人类的脚去行走,需要人类的手去创造。

“你叫什么名字啊?”文珠咽口水。

“杜鹃。”它说。

文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它不能离开自己的根,它还太弱,离开根的范围就会失去养分而枯死,它要学会化形,变得更强大才能不畏惧致命又保命的弱点。

文珠结结巴巴表示这个名字……

“老子中意,有意见闭嘴。”

“不、不能出口成脏。”

“你在教老子做事?”

文珠的胳膊更疼了,他换了个话题:“那,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我们不和人类耍,人类都是骗子。”

“我、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不骗人。”

它还在观察文珠的手足:“老子信你个鬼喽,你们人肚子里都是花花肠子,信不得嘞!”

文珠气哭了:“我不说谎!出家人不说谎!我是真想和你做朋友的!”

没有撒谎的味道。

“那你个龟儿子天天来扯老子秧秧,老子晒个太阳你都要吵吵,有你这样跟人耍的小娃吗?咋个看你都是找打么。”

文珠:“你那么厉害,我当然想打败你了!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就冒犯你是我不对,我想你道歉,然后做个朋友,你那么厉害,我想跟你切磋交流。”然后吼着朝人家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多变态的文珠特别羞愧,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是我的方法不对……”

他有用,比单纯的养分更有用。

它得出结论,尖尖的嫩叶子上凝出洁白的力量,流进文珠震惊而张大的嘴巴里,苦涩的味道立刻从舌尖荡漾道天灵盖,恍恍惚惚,世界在他的虹膜里扭曲成更加绚丽和光芒的形状,皮肤的汗毛立了起来,无数的声音从皮肤灌入血管再冲垮大脑的堤坝,太阳光一层一层穿透皮囊、筋脉、骨血。

文珠流着鼻血晕倒了。

总结原因就就是信息量太大处理不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被扔在莫离湖的森林外,文珠自己爬起来,脑袋痛的他爬起来赶紧往云谷雷峰走,走到一半发现除了脑袋身体没有哪里痛的,扫地的小沙弥看见他也很吃惊:“今天文珠师兄居然是自己走回来了。”

“没过门禁吧?”

“没,不过快了,再过一会儿你就会被法杖轮王又双叒叕找去谈话的。”

文珠急忙忙回屋子换衣服,正撞见准备出门捡徒弟的他师尊,帝如来看他,也很错愕:“自己走回来的?”

文珠笑嘻嘻:“认识了一个朋友。”

被自己儿子、徒弟厚脸皮骚扰得到的结果欣慰到的帝如来点头,眉目温润,缓声道:“那今日好好休息,明日还出去吗?”

“出去。”

“不可耽误功课。”

“是,师尊。”

帝如来看他开心的背影,叹着气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扭头对上同门“慈母多败儿”的目光后难得地心虚,底气不足道:“文珠不会忘记做功课的。”

大概。

莫离湖有个故事,故事有很多情侣在湖里殉情,至死不离,人们为了不打扰那些情人,很少来拜访。但是都是胡扯,明明是湖底有个殉葬的坑,而且路不好走才没人来,不想带小孩儿出门玩的大人都是骗子。

“瓜娃子。”

“文珠。”

“瓜娃子。”

“文珠。”

“瓜娃子。”

文珠深吸一口气,喊:“茉莉——”杜鹃一根给他抽得滚圈圈。文珠很难过:“你又打我!”

“老子叫杜鹃,再记不住脑壳壳给你打烂噻。”小人坐在叶子上晒太阳。

“你一个茉莉花叫杜鹃花的名字这合适吗?”

“老子自己取得名字,老子喜欢,要你个瓜娃子来管。”

文珠哭兮兮:“那你都不喊我的名字。”

“看你憋屈,巴适。”

文珠更加哭兮兮了,茉莉小人呼给他一叶子:“别叭叭。”

文珠:委屈。

文珠整理情绪问茉莉小人怎么那么厉害,杜鹃观察着他,回了一句好好修炼。文珠立刻一脸钦佩,说自己也要加油,好好修炼,将来一定能打败杜鹃。

“哦,”杜鹃干巴巴得,“勉之。”

文珠就坐在一边念经了,念了几句问会不会让杜鹃不舒服。“莫得事,你还没到能伤到老子的程度,”杜鹃说,“除了有点吵。”

文珠:心情复杂。更大声了,然后被杜鹃抽了一根才老实。

杜鹃也听他念,观察他的唇舌,它和他的交流并不是人类的语言,是通过植物的信息素为他模拟杜鹃听到过的话语。

它还发不出人类的声音。

茉莉花小人飘到文珠肩头,那么轻盈,那么小,只有一根手指大小,只有一朵花一片叶子的重量,叶脉的发丝拂过文珠的耳垂。

“杜鹃?”

“凉快。”

文珠看看,今天日头足,茉莉花丛周围没有高大的植物挡光,他坐的树荫是最近的了,他没多想,问要不要浇水。

“不用,”杜鹃抚摸血管上的皮肤,“读书,你回去不是还要考功课。”

“哦哦。”

文珠读楞严经,只带了三卷,结结巴巴背第四卷。杜鹃在他肩上,顺着接下去:则无无明。佛言。若无所明。则无明觉。有所非觉。无所非明。无明又非觉湛明性。性觉必明。妄为明觉。觉非所明。因明立所。所既妄立。生汝妄能。无同异中。炽然成异。异彼所异。因异立同……

文珠瞪圆眼珠。杜鹃说:“我活很久了。”

“可、可是,杜鹃你是妖、妖精啊。”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杜鹃还是那种蜀地口音,但十分肯定地对文珠讲,“文珠,你着相了。”

震耳发聩,震得少年的比丘不知所言,只呆呆望着肩上的茉莉花和茉莉叶子做的小小的人形。风吹来,是正午的茉莉花香。

“文珠,你心中无佛。”杜鹃说出判断,“你根本不信佛。”

人是被造物主偏爱的生物,而其中有一些才能出众的,他们比寻常人更聪慧能看到更多能理解更多,文珠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天才”,而这样的天才,是不应该只能发出会让它觉得吵闹的的话语的。

文珠能走向更远的远方,杜鹃做出判断,他能够带我体会到不一样的东西,他是我的劫难,是我的可能。

“文珠,你要先相信,心中有佛,才能发愿,心中无佛,皆是虚妄。”杜鹃说,“文珠,去相信。”

它在他眼中,大小刚好够一个眼眸。

茉莉花香。

文珠养了一盆文殊兰,没开花,闻着像茉莉。浇水的文珠对好奇的沙弥说这是文殊兰。“可是师兄身上就是有茉莉花香啊。”“那是茉莉花茶,沾身上了,我给你们拿一些去。”

文珠放下水瓢,往禅房走,茉莉花香也就淡了,沙弥们也就不说什么茉莉花味的文殊兰了,只叽叽喳喳抢着茶包,拿着茶包往回走,文珠听见他们说这茶闻着还没有师兄香的时候冷汗差点下来。

他身上都是杜鹃的味道,盖不住,杜鹃是个茉莉香气集中体,在莫离湖的花丛里可能不会发现,在云谷雷峰只要没着凉的都能闻见他身上的花香,他只能用茉莉花茶堵过去。

佛祖啊,原谅弟子的过错吧,实在是不想被杜鹃打。

“文珠。”他世界第一的师尊喊他,文珠立刻笑着行礼,师尊,僧老。

“佛门弟子,整日外出,还染了一身香气回来,”僧老怒气冲冲的,“佛首,如此懈怠,怎可做汝的弟子!”

帝如来欲言。

“僧老息怒,花香佛光,俱是色相。佛在我心,所见皆佛。花香袭人,宝殿庄严,皆是我佛。弟子以为,佛行世路,历百态然,方知苦难,方知慈悲。”

比丘的声音是从容不迫,他垂下的眼睫像佛祖拈的花,唇角的笑意像一颗菩提子,谦卑又恭顺如同净瓶里的枝叶。

帝如来流露出吃惊和赞赏。待僧老沉着脸离开后,帝如来夸奖自己的弟子有长进,文珠也笑,是被肯定地欣喜,他说自己的朋友帮了很多。“它知道好多事情,也有自己的见解,弟子受益颇多。”

“是良友,即是如此,待友真诚,不可辜负。”

“弟子省的。”少年人看那盆文殊兰,微微笑。

杜鹃变出了人的眼睛。把人吓了一大跳。

空荡荡的洁白面容上有了绿白色的眼眸,是剥去树皮以后的带绿的嫩白色,被抽了两个大耳刮子的文珠可怜兮兮地观察怎么样,十分的真,外形看不出怪异,眼白和眼瞳反射的光泽都十分幻丽,但是不够灵活,不会转。

文珠伸手,去尝试手感,毫不意外,是枝条的触感。

“做个样子噻,我瞅东西又不靠这撒。”小人给出这样的信息,晃着尖尖叶子,“你摸够没?爪爪痒了哈?”

文珠缩回手。

杜鹃随风而起,落在开满茉莉花的树顶,带下一朵人头大的茉莉花砸得文珠眉角淤青,文珠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茉莉花。

“老子是妖怪的噻,”杜鹃说,“老子乐意这样开花,有意见吼?”

“莫得莫得,我有啥子意见嘛,你乐意就……”文珠默默扭自己的口音,“你开心就好。”

杜鹃落在他肩头,枝叶的温度,茉莉的花香,文珠说自己养了一盆花,是自己法号的花,想送给杜鹃。杜鹃一叶子甩的文珠脑袋嗡嗡嗡,杜鹃:“你自己瞅瞅老子边边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过来,跟老子抢养分的都死翘翘做老子秧秧,你个憨憨送个抢老子养分的东西是不是活的不耐烦咯?”

文珠眼泪就出来了:“你打得我好痛。”

杜鹃的大眼睛扑闪两下,话香袭人,文珠立刻不痛了,文珠更委屈了:“你又用花香骗我。”

“我莫得,是你自己骗自己,关老子什么事?”

“明明是杜鹃先骗过我的神经,我的神经才会骗我说不痛。”

杜鹃:“……”

杜鹃说:“要不然,你再试试七窍流血的那个治疗?”

文珠摇头如拨浪鼓:“那个太疼了,我好几天脑壳壳……脑袋都昏沉沉的,杜鹃你就不能文雅点吗?君子动口不动手。”

杜鹃:“老子不是人,张嘴。”

文珠张嘴,尖叶叶的脚踢了一滴透明的露珠进文珠嘴里,是甜的,文珠又察觉到脸颊的疼痛了,但很快,那痛很快痊愈了,他碰碰肿的地方,已经不肿了,也不痛。

“……”

“杜鹃?”

“讲。”

“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

文珠委屈,极力描绘自己养的文殊兰,就快开花了,是自己法号的花,他想给杜鹃看看代表自己的花。

“那朵花不代表任何人,”杜鹃说,“莫得人能代表我,也莫得花能代表你,文珠,别执迷,我和你不是同样的物种。”

“我知道,”比丘十分低落,“杜鹃,我只是想和你更加了解一些,书上说,同朋友找到共同点,能够加深情谊,杜鹃,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杜鹃从他肩膀跳起来,落在地上,仔细看这个人类,和以往那些骸骨并没有太大区别,鼻子啊眼睛啊嘴巴啊,和以往的骸骨并没有区别。

杜鹃把那句我不和人做朋友顺着根释放在土壤里,换了一句:“你要是能自己照料,老子就同意那株文殊兰搁老子边边扎根。”

比丘眼睛里亮了光。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会因为一点点小事情开心。

“我了解的第一个人是个尼姑,”杜鹃说,“那个女人打架很厉害,念经很厉害,骂人也很厉害。”

开心的气味更大了。

“她很喜欢茉莉花。”

“那杜鹃你一定也很喜欢她。”

“不,老子最烦她,那个婆娘老是拽老子花花泡水,为了喝新鲜花花去大雪原还带老子。”

文珠哽了一下。

“然后呢?那位禅师怎么样了?”比丘问。

杜鹃看莫离湖,湖面如镜,丹青翠琉璃,杜鹃说,她跳湖里了。年轻的比丘心狂跳了一下,仰头看莫离湖,湖面涟漪,黛绿碧玉翡。

为什么?比丘问。

杜鹃说:“要落大雨了,你赶紧回吧,不得一会儿你就回不得了。”文珠就要起身,又被杜鹃喊住,茉莉花丛,无风而动,巨树一样的花枝折断做骨,小枝做撑,二十三伞骨,叶排其上,花于叶下,散下柔软馥郁。

“拿着,回去吧。”

文珠抱着伞,笑了,说:“我下次带花来!”

杜鹃看他又跑又跳,消失在树林里,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杜鹃看天空,阴云翳翳,茉莉花和叶做的人形顷刻崩塌,意识钻进根系里。

植物的思考很简单,但是不能只停留在此,要进化,这样的力量就是一种进化的选择,我是万中无一的,杜鹃想,老子是被选中的,绝不能停在这里,莫得东西能让老子停下,不就是个劫吗,老子过不去也得过去。

杜鹃怎么感受那株文殊兰都想一根过去连盆砸烂绞烂埋土里。

文珠笑出洁白的牙齿:“杜鹃儿——”

杜鹃一茉莉根过去,文珠就骨碌碌滚啊滚了,捂着脸爬起来,眼睛里是经过毒打的清澈,用眼神问为什么凭什么。茉莉小人背过身,说,今天天气不错。

文珠说:“不要左顾右盼。”

茉莉小人问:“文珠,我在想,变女相还是男相。”

文珠说:“你自己怎么想?”

茉莉小人跳到他肩上:“这个无所谓,如果以后可以的话,我是可以变得,只要我没非要做男人或者女人的原因。”

文珠转转眼睛:“那你先照着我变吧?”

杜鹃说那你把衣服脱了吧,我看看你身体什么样。

文珠就把衣服脱了,要脱裤子的时候僵住了,厚脸皮红的透透的,眼睛里都是水波,结结巴巴问:“要、要脱干净吗?”

“文珠,”杜鹃喊他,茉莉小人晃着叶子拍他的脸颊,“跟你的认知有点不对,但是植物是没有衣服的,也没有人的礼义廉耻的。”

年轻的比丘哆哆嗦嗦,一手拽着裤腰带,看着自己扶着一棵树的手,瞳孔不停地在颤动。

“按你们人的说法,你在摸它的脸。”

文珠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跌在地上,茉莉的根缠上他洁白的脚踝,人的皮肤这样柔软……

看简介自觉点走老路

帝如来首徒,郎艳才绝。

发高热中。

帝如来熬了药,给烫的神志不清的傻儿子、徒弟喂药,他吃了药,含含糊糊就睡着了,帝如来叹息,不知道怎么解释徒弟发神经栽池塘里泡一晚上把自己折腾到发烧,但是还好,幸亏文珠顿悟的总是突然又奇怪,几位管理都以为自己的徒弟在悟新的佛法,没多问。

他出门的时候看见一只白鸟,不是云谷雷峰的品种,那鸟站在树上,对上他的目光后扭头就飞,帝如来没在意,然后第二天那只鸟衔着一枝茉莉花落在他脚边,枝头八朵花,七朵盛放,一朵含苞,盛满灵气。

帝如来想到自己弟子身上的花香,忍不住欣慰弟子找了个好朋友,推开房门,白鸟跟着进去,豆大的眼睛盯着帝如来剥开花苞,花苞吐出一滴花露,满室茉莉香,花露落入文珠干枯的唇,灵气盈满冠润,帝如来伸手试试温度,已经下去了,睡得也踏实些了。

“请代我道谢。”帝如来对白鸟讲。

白鸟振翅而去。

文珠睡了一觉,梦是茉莉花香和经书梵文,沼泽水荡荡,芦苇丛生,瞧不清面容的白衣女尼抱着一卷经书,又哭又笑,文珠瞧见女尼旁边有一盆茉莉花,枝头寥寥,好不可怜。女尼的笑声尖锐刺耳,她喊着:“楞严!楞严!”

女尼抓起那盆茉莉狠狠砸在地上,转身向沼泽走去。

文珠惊醒了,鼻尖是诡异的气味,肌肤是诡异的触感,他对着天花板瞪大眼睛,却能感知到隔壁禅房帝如来的念经的捻珠动作,世界的颜色是那样诡谲,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好久好久,他才从那样的状态里出来,汗毛都是立起来的。

这个状态不陌生。

嘴巴里的茉莉花露也不陌生。

“杜鹃……”文珠轻轻念那株茉莉的名字,心内很是歉疚,杜鹃是什么都不懂的,它只是想看看他的构造,是他反应过度了,是他不定了。

它什么都不懂,那自己什么都不懂吗?文珠皱着眉问自己,得不出答案。他看禅房内的佛像,双手合十,似在求解,又似在告罪。

看着自己的脸怪怪的,文珠这么表示。

杜鹃说你着相了。

“施主此言差矣,小僧心内是众生,众生无相,小僧位列其中,故观众生如观自我,便是看施主如看小僧,以己观己,心内怪奇,何来着相?”

文珠的脸不动,却吐出声音:“众生无相,观众生当如众生,观众生如观自我,众生便有己相,何来无相?”

文珠心下一动,再去看洁白的面容,也不觉得熟悉和怪异了,仿佛那张脸本就是杜鹃的脸。

杜鹃说:“文珠,我要你的双手。”

那羽毛一样的睫毛颤动着垂下,桃花色的唇说好。僧人盘腿,双手自然下垂成与愿印,杜鹃说:“文珠,你在怕什么?”

僧人睁开眼,复杂地看那人形,思索,道:不知道。

茉莉的根爬上僧人淡粉色珍珠一样的指甲,僧人不自觉抽搐了手指,根系便缩了回去,好久没有动作,僧人看花和叶的人形,有些困惑。

“今日不练习化形了。”杜鹃做决定,“你那盆文殊兰快死了,自己去照顾去。”

文珠的困惑和松懈一下变成了紧张:“怎么就死了?不是快开花了?”

文殊兰:被吓死的谢谢。

杜鹃:“……反正我没怎么它。”

文珠忙上忙下才算给文殊兰苟住命,扭头喊杜鹃的时候,杜鹃给了他一根,熟悉的力道熟悉的翻滚姿势,文珠从陌生的情绪里爬起来,用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委屈问杜鹃凭什么,杜鹃:“老子不乐意你稀罕那盆兰花。”

“有事我们可以慢慢讲的噻,你老是打我我哭咯跑咯你咋个办……你怎么办?”

杜鹃:“腿在你腿上,你跑哪里我哪个拦得住哦?”

“……那你把缠我腿上的根收回去。”

“老子就不,有本事你揍老子哦。”

文珠咬牙切齿挤出一句“罪过”,握着拳头冲上去,被杜鹃甩着根砸地上,茉莉人形落在他头上,他就抬不起头了,“小废物。”杜鹃说。根须束缚着文珠,他动弹不得。

文珠:“为什么我还打不过你!”

杜鹃:“因为你废物。”

气得文珠回去干了三碗饭,第二天气呼呼来挑战被杜鹃踢飞时滚动的圈数老树数了,还是九圈。

帝如来很担忧:“和你那位朋友闹矛盾了?”

文珠从饭碗里抬出被抽了好一道印子的脸,左手绑着绷带,闻言右手放下勺子说没有,“我们俩在切磋,它说我弱,我不信,就被它打了。师尊,你年轻时候被前辈们教训过吗?”

帝如来想想,放下心,道:“总要先学会挨打,才会变强。”

“我那个朋友也是这么说的,它还说我最近变好了,”文珠透漏着得意,“我以前只能挨三下,现在能挨七下了。”

帝如来又有些担心了,沉吟片刻,道:“明日莫去了,吾教你一些东西。”

文珠更开心了,要是有尾巴肯定摇啊摇。

根被抓住的时候杜鹃有些惊讶,文珠十分得意:“师尊给我开小课了。”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另一条更加粗壮的根把他抽飞了,“你家老汉是个人物,”茉莉人形的脸上没有波动,“但你还是个小废物。”

“可恶!”文珠捶地。

“你心不定。”杜鹃指出这个问题,“想太多了,你都在想什么?”

文珠又不说话了,转头说要不要触碰自己的手。

杜鹃让他躺着,指尖是湿润的土壤,鼻腔里是混着泥巴气味的茉莉花香,文珠躺在花丛边,侧头救世花叶下的枝茎,将自己抽到吐血的大根钻回土壤里,细一些的根爬上他的衣物,植株的枝条也匍匐在地上,向人类的□□蜿蜒。

是轻柔的气力,撩开袖摆,花瓣先安抚不安的指甲,洁白覆上温润的红珍珠,人类的手有些粗糙,硬硬的皮,根须缠上中指的指骨,指腹也是有些硬的,还有些细小的伤口,丝线一样的根须避开那些伤口,柔软的花瓣吐出花蜜濡湿那伤口,取代那苦痛的是微弱但不能忽视的痒麻。

顺着皮下的血脉爬上骨头,流淌的温度在叶下指引着枝茎蜿蜒的方向,他触碰过的坚硬和柔软在品尝他的温度和形状,丘陵一样的腕骨关节那样被翠绿的叶描摹着,尺骨和桡骨覆盖着肉和根脉一样的血管,花在臂弯盛开,鼓满了皮相外的丝织,人的皮有毛发和小孔,花蕊缠绕,湿润成一团。

人类的肌肉很结实,粗一点的根缠在上面,像一圈一圈的臂钏,也像一圈一圈的镣铐,温热的腋下,那花蕾终于登上圆润的肩头,脆弱的、坚固的锁骨,盈满了花香和柔软。

“文珠,”杜鹃的声音像从枝头飘零的叶一样轻,“文珠。”

他迷茫地汇聚着视线,从天空挪到茉莉花的人形上,那人形洁白的脸上有了僵硬的五官七窍,发丝是垂下的嫩绿白的叶脉,人形伸出嫩绿的人类的手,仍然是叶的触感,和他唇边一样的东西,一朵婴儿拳头大的花苞顺着他的吐息钻进他的口腔。

“坐起来,”枝条轻拽着他、支撑着他,“坐起来。”

那双新生的手抚摸他鼓囊囊的脸颊,正如那新生的枝叶抚摸他就要张开的肩胛,藤蔓贴着他的脖颈,一节一节数着人类的颈骨,像恶龙数着金币。

人类的双臂被根须、枝叶吞没,茉莉的花在人类的牙齿下展开,花蜜和唾液涂满洁白的珍珠,花香和柔软将他的不安饲喂。

他从外到内,都是茉莉的气味,像一朵盛开在枝头的、粉色的、被风亲吻的,茉莉花。

等待着被采撷,或被充斥。

杜鹃饮下人类眼角的泪水,那溃散的瞳孔半阖,装不下一整个人形,杜鹃想,他愿意为我忍受至此,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类了。

两次就够了,第一次算意外,第二次就是自己控制不住了。

文珠缩在精神避难港,被窝,盘腿坐着思考人生。

人怀爱!欲!不见道者,譬如澄水致手搅之,众人共临无有睹其影者;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浊兴,故不见道。*

他心不定。

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

他动心了。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恋慕美色吗?杜鹃甚至连人形都是按着他捏的,文珠自认自己还没漂亮到自己见了都喜欢的地步。那是恋慕杜鹃的强大?可是自己比起那样的力量更欣赏杜鹃的佛理,力量……连杜鹃都说总有一天他会变强的。

那这熊熊燃烧的是什么?是欲望吗?但又不只是那样。

杜鹃会怎么说呢?

“文珠,你着相了。”

窗外雷声震震,将他从苦恼中震醒,年轻的比丘想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没有爱杜鹃的色相,我渴慕的是将我焚烧的思想和灵魂。

我爱杜鹃,只是空相爱上空相,无关物种和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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