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殄天物。
如果可以,她真想举起霜寒把顾逢川倒钉进三尺黄土中。
是的,谢洵钦是不折不扣的美学主义者。通俗来讲,就是色,对万事万物都抱有崇高的色心与保护欲。
她这不为人知的一点与其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格格不入。
听闻其他门派的大师姐大多稳重自持,她不一样——
她的“稳重”源于身体机能的自动应对,狭路逢敌时,若距离过近会引起反射性宕机,为自保以凝结灵气化剑杀敌。
于旁人看来,可不就是临危不乱嘛!
同时,她的“自持”就是单纯的不善交际,容易害羞,却不易脸红。
但旁人不知内情,于是有关谢洵钦的离谱流言如蒲公英种子般,只消一吹便四溢开来。
有说她筑基中期便手刃魔主的;有说她半步化神,元神为剑,杀人不眨眼的;也有说她曾将所有前来表白心意的人扔进鬼藤渊中自生自灭的。
误解就误解吧,平白落得个赫赫凶名,她也乐在其中。只是每每见着师弟师妹们对她一副如临大敌的警惕模样,谢洵钦还是忍不住满腹郁闷。她也不想动不动就用灵力将人拍飞,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可她迄今仍未寻到能够治好她“心病”的“心药”。
览乾峰此处不光景美。
仔细一想,顾师弟也很是容貌昳丽,意气风发……
思及此,谢洵钦猛地摇起头,摇成了闹市孩童手中搓弄的拨浪鼓,似是想让脑海内那抹少年的身影赶紧出去。
那可是她那柔弱不能自保,动辄拨来千万灵石雇她的小师弟啊!
做人还是要有职业操守的!
……但是稍微肖想一下也是情有可原的吧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可能用力过猛就会物极必反连累己身,顾逢川那抹招牌似的朱红身影非但没被模糊半分,她反而把自己摇得想吐。
谢洵钦不好跟着杨仁清一同进去清算,于是杵在外面站成了一方石墩,仰头观白云舒卷,侧耳听流水潺湲。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已是倦鸟西度,残霞半销,暖橙色夕照晕染在谢洵钦的白袍。晚风徐徐拂过少女鬓边的碎发,与裾袂处银线勾勒的鸾鸟暗纹。光影流波下,鸾鸟向日而飞栩栩如生。霜寒也敛却戾气,安静地倚在谢洵钦怀里。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温柔。
这种神情顾逢川只在谢洵钦来后山撸灵宠的时候才看到过,其余时间的小师姐总是木着个脸,端的一副骨重神寒天庙器,教人难参悲喜。于是剑修自带的冷冽气场趁虚而入,轻轻松松便在对外的第一印象中占据上风。
谁能想到这样的小师姐私底下亦会情绪多变,甚至还是个天然呆呢——这种事情,只有他知道就够了。
顾逢川抬起手,同谢洵钦打着招呼。
谢洵钦怔愣的目光安放在那一块焦黑的废墟上,正盘算着几更夜袭览乾峰比较安全,心有所感间,抬头便瞧见有人从门内走出来同她挥手示意。
少年剑眉星目,长发以坠了铜铃的赤色丝帛束起,身着收腰窄袖的云缎赤袍——衣带上用金线勾出的祥云符纹在残阳下熠熠耀眼,套在袖口镶了银丝作护身符咒的玄色软甲更衬得他张扬又俊俏。
这该死又迷人的泼天富贵感。
没见着顾逢川如想象中被炸得满脸焦黑、狼狈不堪的糗样,谢洵钦撇撇嘴,有些失望。她不动声色地收回夹在指尖的留影珠,从襟里摸出一个乾坤袋,毫无怜惜地用力砸进顾逢川怀里。
“给,都在这里面。不过你这袋里仙草珍宝倒是多得很,随随便便就拿给我使,真不怕亏了。”
语毕,谢洵钦突然回过味来,懊恼自己怎么没淘点好东西,左右她这师弟支付的一千灵石也不抵寻那些仙草来得麻烦。
顾逢川接住乾坤袋,在手里颠了两下,闻言挑眉道:“你要?你想要就全都给你……”
谢洵钦听他故意将尾音拉长,定有未尽之言,于是抱着霜寒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起码够雇你为我保驾护航三四年的,小师姐。”少年的星眸中满是戏谑。
“麻烦。”
日,有钱了不起啊?
哦,不好意思,还真挺了不起的。
“我看你是吃准了我留这些也无用,兜兜转转迟早还是得回到你手里。”
顾逢川勾起唇,朝她靠近几步。
少年欺身上前,没有卷来那些呛得人难以呼吸的烟味,反而携来一股独属少年干净又灼热的气息。
谢洵钦有点懵。
她好像没走神吧?
什么时候靠这么近了?
小师弟看着人不大,迈步子这么大的吗?
谢洵钦有点慌,她心头警铃大作,却只是紧绷着身子跟顾逢川大眼瞪小眼,犹如砧板上赴死的咸鱼,随时准备好最后的肉搏。
对于任何人的近距离接触,谢洵钦都无所适从。但其实这种不适感,在面对顾逢川时会轻上许多。
只是……只是修仙者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这位小师弟眼睛弯成这样,又凑这么近,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顾逢川望着眼前怀剑玉立的小师姐,方才还沉浸于利弊权衡之中,甫一察觉到他的靠近便立马蹙了眉板正起来,换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小师姐,别动。”
话音很轻很轻,谢洵钦有点痒,像极了之前她午睡时,有人艺高人胆大地拿来狗尾巴草,挠在她的脸上。
顾逢川低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愫,抬手将竖在谢洵钦长发里的枯枝变换成一朵怒放的春色。
谢洵钦压了压眉梢,对于顾逢川的小动作一无所知,她瞅见顾逢川手中有着刚刚捏碎的枯枝残渣,便当他只是为自己摘净发中异物,随即后撤半步,匆匆转身御剑离去。
好吧,是她龌龊了。
利用回身的片刻,侧挡出视线死角,她抬起手抚上自己一边的耳垂。
……在发烫。
风扬起她的袖摆,起落间,顾逢川眼尖地捕捉到少女莹白如玉的手腕上,落有一圈未来得及消退的嫣红。
他摩挲着乾坤袋侧的白玉珠,目送惊弓之鸟般的谢洵钦落荒而逃,轻叹一声几不可闻。
此路漫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