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不起许多人,亦有许多人对不起她。
她躺在松软的泥土里,周遭充满着草木香气和不知名腐蚀物的味道,孟无谙回味着一窝蜂涌进她脑海的记忆,满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居辞雁为她失了性命,苏德因她当众受鞭刑,她没来得及和父皇好好谈谈,她抛弃了相守三年的爱人贺承霄残忍地让他亲手杀了自己,她不懂母妃的眷恋不舍错过了和她最后相处的机会……
千丝万缕的牵绊,在坠落悬崖的那一瞬间重新又将她缠绕住。
她的身子痛得厉害,嗓子也说不出话,可是心里却有那么一丝开心,仿佛找到了归宿。
她和贺承霄,他们果然是相爱过的。
可是后来重逢,她已不记得他,他亦选择将她忘记,因此再次错过。
三年离别,三年误会,加上曾经在深宫相守的三年,一共九年时光,他们将彼此纠缠。
人生中又能有几个九年?
她好想见他,就现在,她好想见一见他,跟他说她想起来这一切了,她再也不要同他分开。
可是见到了,他们又还能回到过去吗?
……
孟无谙躺在落叶堆上,脑海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着,然而她明白现下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这山林中有野兽出没,若到夜间,有那豺狼虎豹嗅着血气寻来将她撕咬,到那时,便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于是躺了一会儿,她挣扎着,竟然站起来了,只是手上很疼,嗓子干涩得厉害,眼睛也看不见。
她找了根树枝,摸索着往外走。
跌跌撞撞,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忽然闻得深草攒动的声音。
她初始疑心会不会是蛇鼠之类,再仔细一听,倒像是个人在草中走。
孟无谙站定,感受到那人朝她走来,直走到她面前,闻得呼吸粗重,似是个男子,在她身侧停下。
孟无谙有些害怕地后退半步,试探性地问:“劳驾,可否带我出去,定有重谢?”
话说出口,却是声音沙哑,难听又难辨,也不知道那人听懂她的意思没。
只听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似是被她的狼狈模样惊到,然后沉声开口:“公主,是我。”
方远?
孟无谙一下便听出来了他的声音,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你、你怎么……咳咳,你怎么在这?”
“将军不放心,遣末将来此守候。”方远回道。
孟无谙当下明了,那两层网,八成也是他们布置的。
贺承霄知道尹惠筠会作妖?孟无谙疑惑。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她又问。
“刚刚。”方远说。
幸好,幸好,他要来晚了,她也许就被老虎给吃了。孟无谙心中想道。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只是一说话,嗓子就痛得厉害,便拽着他的胳膊,示意他带自己出去。
方远的任务便是护送她去燕南,当下抱着她,足尖在杂枝枯草和崖壁上点了几番,就跃出了这山崖,来到高处的林子里。
他将她背起往外走。
孟无谙早觉累极,在他的背上睡去。
醒来,是在床榻之上。
身上觉得舒服了些,挣扎着坐起来,方远上前来将她扶住,往她的腰后垫了个靠枕,再递给她一碗水。
孟无谙喝了,觉得不过瘾,还想再喝,方远便又一碗一碗给她倒了四五碗水,她方始觉得舒服些,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
方远怔怔地看着,心中替她酸楚,拭了拭眼角泛出的泪,沉声道:“这是客栈,我已请了大夫替你医治,他开了几副方子,我每日,会照着熬药给你喝。”
“多谢。”孟无谙道。
她突然想起来,当年在萨拉塔亚大沙漠,晕倒时后脑勺撞到石头的情景,当时觉得没什么大碍,那之后视力就仿佛渐渐地一日不如一日,沿尧江两岸寻访时,便常有视物模糊的时候,想来高烧不过是个诱因,根源还是在从前啊。原来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我这眼睛,还能恢复吗?”孟无谙急切道。
“大夫说,用心疗养的话,是可以的。”方远说。
孟无谙松了口气。
她又想起了塔娜,那夜迷迷糊糊似乎闻得她说要去给她请大夫,第二日却不知去向,她若是知道方远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和尹惠筠一起动身前往燕南去了。”方远说。
和……尹惠筠?孟无谙怔了一怔,又想起从前塔娜和她说过的无论如何要相信她之类的话,她自然是信的,只是担心她的安危,模糊中觉出她会做傻事,叹了口气,心道等燕南会逢,再同她细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