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阳光洒进床榻,灰尘在蒙蒙中飘飞,只觉空灵。
孟无谙看了看身侧,哪里还有什么人。
她问了随身的丫鬟,昨夜有么有人进来,都说没有。
她于是便想,大抵真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吧。
方远的尸体没有进将军府,而是被送回到了方家。
塔娜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晕厥,连夜便往方家赶去。
方家人本不愿意让她见他,她跪地痛哭,长嚎不止,只说自己与方远虽未成亲,却有盟誓,早已生死相许,方家小妹对此是知情的,感其痴苦,便悄悄从后门让她进去。
塔娜进到停放方远尸体的房间,他的衣服还没换,浑身是血,安静地躺着,神色看上去很平和,像是睡着了,然而从他破烂的衣衫和身上数十刀的伤口,她便知道他死前,定是受了很多痛苦。
当下泪如泉涌。
她想要替他擦洗一下身子,好让他干干净净地上路,打来温水,想为他解外衫,却在他怀中摸出来一块帕子来,已经被血浸透,却依稀可见上面的大雁和格桑花的图案。
这是当年,她亲手所绣、赠予他做定情信物的帕子。
——“大雁是一种忠贞的鸟儿。”
——“一夫一妻,至死不渝,长幼有序,互相照顾。在魏国,男子向女方家求亲,都要送一对大雁作为聘礼,寓祝夫妻伉俪情深。”
—— “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
塔娜攥着那被血染红的帕子,趴在方远已经冰冷的身体上,难以自抑地痛哭。
原来他真的一直带在身上。
这两年,她的帕子陪着他在险恶的官场周旋,在危急的江湖兵斗,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那时,会在想着什么呢?会想到在这燕南城中,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他吗?
“方远,你还没送我大雁呢?”塔娜摸着方远的脸,呢喃。
外面这时候传来响动,她不得不离开了,最后眷恋不舍地俯身,吻了一吻他的额头,心中默道:
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回到将军府,塔娜经常攥着那块帕子发呆。
上面有他的血,他的味道,她因此一直没有洗,直到那帕子发了臭,隔了不远就能闻到,旁人多有怨言,可是她固执地,不愿意洗。
这天她又看着那块帕子,回忆当初在方家和方远一起度过的短暂却又美好的时光,尹惠筠悄悄地来到她身后,柔荑一般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后颈。
“想他吗?”尹惠筠柔声问。
塔娜默不作声地点头。
“恨吗?”尹惠筠的声音多了几分狠厉,“是那个女人,害得你们天人永隔!”
塔娜垂着首,眼底却现出恨意,拳头慢慢握紧,然后,缓缓地点头。
“我帮你,为他报仇。”尹惠筠附在塔娜耳畔,悄声道。
塔娜侧身看她。
“明日将军会回府,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第二天午后,外间小厮开始传达:“将军回府———”
贺承霄刚踏进门,便见塔娜急急忙忙地迎上来:“将军,不好了,尹小姐不知怎的,浑身痛得厉害,在榻上直打滚呢!”
贺承霄心中奇怪,她原来不是和孟无谙姐妹情深吗,怎么如今归附到尹惠筠那边去了?当真是人心易变,心中只当她是个趋炎附势的奴才,鄙夷地看她一眼,便举步往尹惠筠房中走去。
还未进房门,便听见里间传来尹惠筠的惨叫:“啊……痛死惠惠了……痛死惠惠了……”
推开门进去,只见大夫正收拾好药箱准备出去,而尹惠筠在床上,满头是汗地翻滚。
贺承霄走上前去,拂袍坐于榻上,将她抱起,尹惠筠枕在贺承霄怀中,稍稍安分了些,扯着他的衣服,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唤他:“将军……”
贺承霄亦是满脸心疼的表情,转头朝向大夫,问道:“怎么样?”
“恭喜将军。”老大夫垂首,拱手道,“夫人已有三月身孕。”
三个月?贺承霄蹙眉,他遇见尹惠筠,是在四个月之前,那之后某一日,他们去住客栈,她故意灌了他许多酒,第二天醒来两人便在一张床上,但他心里清楚,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这孩子,不知道是谁的。
贺承霄看了尹惠筠一眼,尹惠筠的嘴角含着笑。
“好啊。”他说,然后吩咐下人,“待会带夫子下去领赏。”
“多谢将军。”医士先行谢过。
“可曾探出夫人身染何疾?”贺承霄又问。
“这……”大夫面露难色,“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症状,明明脉象平稳,夫人却言浑身若针扎一般疼……”
针扎?
尹惠筠抬眼,看向塔娜,塔娜会意,忙道:“将军,以奴婢看,似是巫蛊之术。”
贺承霄看向塔娜。
塔娜继续道:“旧时在北泽有蛊术,制一人偶,上面写上被害人的生辰八字,再用银针扎那人偶,被害人对应的身体部位就会如针扎一般地疼……”
贺承霄立时就明白过来他们想做什么了。
“这种巫术后来因为邪魅,被北泽王室明令禁止,在民间却悄然风行,听说后来流传到了大魏……”
“在魏国也是禁止的。”贺承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