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天还未亮时,观夏端着洗漱用的东西,推开了门。一入门,观夏便看见小姐正枕着手,睡在一堆制好的香旁,眼眸一颤一颤的,看着睡得极为不安稳。
她开门的声音似乎吵醒了小姐,姜婳眼眸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陡然惊醒,望向门口。见到是观夏,姜婳深咽了数口气,才从梦魇中挣出来,她声音带着一股虚弱:“已经到、到时辰了吗?”
观夏忙上前,心疼地将人搀扶住:“小姐。”
熬到凌晨,此时不过一个时辰,就被惊醒。姜婳像是被人抽去了一半的精神气般,疲倦地靠着观夏,唇轻轻动了动,却又实在懒得说话。
观夏用热毛巾为姜婳醒了一下精神,见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温柔说道:“小姐,到了时辰了,今日雪大,若不早些去,路被封了便不好了。”
雪皓轩地处偏僻,平日也不会有人来铲雪,若是雪大了,封路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些姜婳都懂,她疲倦地睁开眼,小声嘀咕道:“首日我便未去,今日的确不能再迟到,扶我起来吧。”
观夏温柔地将人扶起来,这时晓春也走了进来,先是看了眼睡不醒的小姐,又是看了一看桌上密密麻麻摆着的香,脸不自觉挂了丝心疼,随后暗暗下了决心:“今日她定是要把香的价格抬高些,那些人看她们好欺负,压价实在太严重了。”
晓春性格毛躁些,易与人起是非,故而伴姜婳去学堂的,一般都是观夏。
如今虽还是秋日,但已大雪纷飞,同寒冬并无两样。姜婳和观夏走在去学堂的路上,厚厚的一层雪,几乎要浸湿她们的衣襟下摆。远处,几顶轿子正由侍人抬着,看着方向,也是学堂的。
“小姐,冷吗?”观夏轻声问着。
冰天雪地里,所有东西都被白雪覆盖个透彻,姜婳的斗篷上,落下的雪也还未完全化开。她呼吸一下,空气中便多了些白气。姜婳轻声一笑,随后猛地从怀中拿出那个小暖炉,顿然扑进观夏怀中,摇头:“才不冷呢。”
说着,用自己的手握住了观夏的手,歪头,笑盈盈道:“看吧,是不是不冷。”
观夏先是一愣,随后垂头笑道:“奴知道了。”
姜婳和观夏到学堂时,学堂中的人,已经来了大半。
学堂中的人,见到来的人是姜婳,不由视线都看向了二小姐的位置。只是今日,二小姐好像忙着什么别的事情,还没来,到现在,位置都还空着。
学堂所有人都近乎沉默了一瞬,齐齐看了眼姜婳后,随后又装作无所谓地吵闹起来。
学堂的位置是固定的,姜婳的位置在学堂的角落。想到这,姜婳眨了眨眼睛,第一次发现,她的位置还是有些好处的。
比如,等会夫子上课,如果她睡觉,夫子是不是看不见?
那,还是等夫子来了再睡觉吧。
姜婳愉快地在心中下了决定,随后端正坐在了位置上。
听说这次来的新夫子,是哥哥的友人。哥哥昨日好似提了一嘴名讳,但她脑子向来不记这些东西,便有些忘记了。
不再去想这些无所谓的问题,她端正坐在书桌前,摊开宣纸,观夏开始静静为她研磨。
可学堂里其他人很明显不想放过她。
“装模作样。”
“小家子气。”
……
恰够姜婳听见的嘀咕声后,又是一阵轻蔑的笑声。姜婳持笔的手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良久,干净的宣纸上落下四字——聱牙诘屈。随着一阵热烈的吵闹声,姜婳放下了手中的笔,沉默地看着宣纸上那个字。
如此热闹,只能是二姐姐来了。
未曾等她抬头,众人奉承的声音已经传入她的耳朵。
“二姐姐今日用的可是天香阁的胭脂,妹妹听闻,一盒便要十两。”
“二姐姐身上的彩织像是月乐阁的,听说月乐阁的绣娘,一月只接待寥寥几人。”
......
一阵珠帘声响起,原本吵闹的众人都四散。
姜婳有些诧异地抬头,她倒是从未见过如此奇景。奉常府中的小姐少爷们,个个眼高于顶,何时因为一届夫子如此。
抬眸望向珠帘的那一瞬,姜婳恰与新来的夫子对上眼神。
许多年后,她都未能忘怀那一眼。
谢欲晚一席白衫,清冷淡漠,矜贵异常,恍若谪仙。若是细看,只见眸淡若雪,唇凉如冰,他手持诗文,背手而立,抬眸那一瞬,平淡地扫过每个人,毫不偏颇,一视同仁。
那一瞬,她想,如若,这世间真有神佛,便该是夫子这般模样。
如若是夫子这样看起来就清冷淡漠的人,去做那高高在上、怜悯众生的神,大抵,是不会太偏颇的。
想到此,姜婳不由得唇角多了丝笑意。
谢欲晚一眼就看到了昨日书房的那个小姑娘。
她比他想的,还要纤细娇弱些。不同于学堂中其他小姐翠绕珠围,她穿着比较素净,整个人,只有头上簪了一根银钗。
这实在,素净得有些异常了。即便是谢家被流放,最为落魄的那两年,他也未曾见到府中的妹妹如此素净过。
结合昨日姜玉郎的态度,谢欲晚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
小姑娘此时同其他人一样,注视着他。只是看着有些发呆,最后甚至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还微微弯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