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梁渝音只有二十二岁,漂亮,年轻,对短暂暧昧没有任何负担,口齿伶俐,感人情话信手拈来。
她坐在沙发里,同大衣一起蜷缩成一团,身影瞧过去称得上孱弱,但有猎手一样的敏锐。
陈履安就是她眼前的猎物。
而她一向在感情的狩猎场无往不胜。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两个人隐没在沉默的昏黄里。梁渝音还想继续刚刚的粉红话题,窗边却突然涌溅出一阵细密雨水。
许多心思就这样戛然而止。
陈履安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意图,他低垂眉眼,顺手将陶瓷盖子搁在了杯口,而后慢步走到窗边,扣上了老旧的玻璃窗板,将潮意连同喧嚣都隔绝在外。
未能升温的旖旎顺利消散,留得一室寂静清明。
梁渝音后知后觉地动了动冰凉的脚踝。
伤患处还残留一点紧绷感,但已经不太痛。
陈履安站在那里,看她俯下身来,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两只盛满冰水的纤维袋边角,将它们扔进茶几旁的矮小垃圾桶。
动静结束后,他靠着窗子,肩膀压在檐边,听着细密雨声,神色如常地开口:“冒昧问问,梁小姐毕业几年了?”
梁小姐,梁小姐,又是梁小姐。
无奈于他不必要的疏离,梁渝音决定放弃纠正他的客气口吻,只是顿住动作,看着他短暂地皱了皱眉,口气露出一点难得的不耐烦:“一年,怎么了?”
还是个非常年轻的学生。
陈履安坦然解释:“没什么,只是听客栈老板讲过几句,说你是A大的优秀毕业生,年纪轻轻,有学有名,似乎和滁镇不大相配。”
是啊,好茶应该配好壶,好茶怎么能用土盆沏。
不怪他这样俗气。若将梁渝音搁在旁观者的视角,看蒙上一层灰尘的镀金学历,也难免道一句可惜。
“你们还聊过我啊。”
梁渝音提起嘴角笑笑,她不是将伤口外露的人,拿出应对所有人的策略,企图四两拨千斤:“怎么不相配呢,我有那么一丁点肤浅才气,滁镇却有高山流水,物价很低,气候相当不错,还有红油火锅和意外艳遇。”
原来滴水不漏的并非他一个,梁渝音本人同样是难以攻克的堡垒。
陈履安并没有探究,他极轻巧地接受了这个并不走心的说法,看起来只想用疑问打发无聊的时间,内心并不关切究竟会得到怎样的答案。听完后甚至还诚心诚意地夸奖:“梁小姐心态不错。”
这又是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的先兆了,他的主动总是很短暂。
没营养的问题也该就此打住,可梁渝音不同于其他,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房的难缠人物。
她不愿被交谈一方心不在焉地敷衍,更不愿让他完完整整地离开粉红游戏,于是懒散地像一只白色猫咪般,随意地扭了扭身体,用手撑起尖尖的下巴:“有来有往嘛陈律,别总问我了,来说说你。”
有昏黄颜色映入梁渝音的瞳孔,凌乱剪影随着她的动作挥洒在大理石地板,陈履安站在暗处看她,突然没头没尾地发现一点异样美感。
这人一脸灿然,手指“哒哒”地敲在玻璃茶几上,谈笑间露出两只酒窝,明媚眼神尖尖:“你是哪方面的律师啊?”
可陈履安不再看她。
他低头拾起脚边被凉风吹落的绿植叶子,而后收敛好,将它们重新扔进密不见底的盆栽里,掩盖掉匆匆旅人掉落的一桩又一桩心事:“婚姻家事。”
哦,婚姻家事律师啊。
梁渝音愣了一秒,随即便点头,她不懂这东西,所以只能随意抛出一句:“那开不开心?”
空气中断开一截沉默,陈履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皮,朝她望过来,神色里有一点犹疑:“…什么?”
他好像没听过这样的问题。
不是问薪酬,问客户,问行情,是问心情。
陈履安第一次不擅长对答如流。
“我说,做婚姻家事律师,开不开心?”
梁渝音尚且不清楚自己问出了什么难答的问题,她只是觉得好笑:“看来你并不怎么开心。”
陈履安彻底取消摆弄花草的打算,他不动声色:“哦?怎么说?”
“你有犹豫,那就是不开心。”
梁渝音给出自己的浅薄定义:“虽然这么讲很狭隘,但老实说,开心这种事情真的不需要犹豫。”
“不开心就是不开心。”
她自顾自地下着结论,顺便将后背靠在柔软的绒布上,看上去十分肯定:“陈履安,你做律师并不开心。”
窗外的雨势已经开始消减,陈履安的手臂支在墙壁外沿,指尖沾着一点湿润泥土,面上无波无澜,他字句缓慢,像说服他自己,也像教诲一个孩子:“工作而已,没有什么开不开心。”
只有不谙世事的人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你不如跟我在一起。”
梁渝音托住自己的下巴,眉眼盈盈,唇齿间颇有些娇纵味道:“跟我在一起,大家都开心。”
陈履安太漂亮,不经意间便溢出大片风情,她被美色蒙住双眼,得意忘形到近乎忘记认识不到一周的陌生人之间,应该保持怎样合适的社交距离。
梁渝音主打生猛套路。
而这回陈履安没再做任何搭理。他对这人的胡言乱语置若罔闻,下一秒便不甚在意地抽回视线,转身拿起震动的手机:“外卖送到了,但人在楼下。你等一等,我过去拿。”
他离开的干脆利落,一点眼风也无,徒留窝在大衣里一脸哀怨的梁渝音。
但她总是见好就收的。
比如看在那盅腌笃鲜的面子上。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笋片?”
梁渝音扯开包裹紧实的锡纸,眉眼弯弯。
“从下午到现在,你吃掉了近十份速食笋片。”
陈履安朝她的方向推去一杯茶水,拿着湿巾擦净手中一次性筷子。
今天的晚餐很晚,他的胃在一个小时前便隐隐作痛,毫无胃口,因此只叫了份清粥。
但时运不济,经过雨打风吹,粥置于手时,从头到脚都是凉的。他用汤匙转了圈,发现纸碗中已经完全没有热气,所以无从下口。
陈履安是不怎么声张的人,因此直到梁渝音对着下饭完综艺啃那几只肋排,他还在安静摁着不太好用的遥控器。
“胃口不好吗?还是很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