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寿
如果不能在□□上找到弱点,就找到诛心的所在
一
小受跑了。
少独行还是有些难过爱宠跑了的,但是他很快找到新的爱宠,在河边捡的,真的是捡的,水中有一大块在闪闪发亮的的绿翡翠,他瞥了一眼,没在意,继续走,走了两步又扭头回来。
翡翠不稀罕,会动的翡翠就很稀罕了。
那翠色像流动的琉璃,翠□□流大抵就是形容这样的山水碧色,但那翠色又比山水更加透亮深邃,像玉又像水晶。
“真是漂亮的色泽!”少独行夸赞,是一只覆盖特殊材质龟壳的乌龟,皮相有泽,也是一种琉璃质态的皮肤,未曾见过,未有记载。
一双红色的眼睛嵌在翠玄的皮上,盯着他。
少独行扛起那一大块翠色,快快乐乐回家了,自顾自的。
红色的眼睛闭上。
那真是极为美丽的色泽,宛若琉璃但比琉璃晶莹,宛若晶石但比晶石剔透,是透明的但又看不到内里的材质,腹背两甲皆是如此,只是腹甲颜色较浅呈翠缥色,背甲自五块椎甲、八块肋甲、二十三块缘甲界限分明,任何纹路全数消去,是最寻常的样子,颜色从浓艳的翠虬、翠山、翠微,十分规整的形状和逐渐过渡。
像奔腾的湖水,从湖面到跃起的浪花那样逐渐递减一样完美的过度。
皮肤是淡淡的翠绿,鳞片角质化为一体,是同样的深浅,唇吻是浅浅的一道白痕,眼睛是狭长的红色,一片或浓或重的翠色中,那红色像是一抹胭脂色的凤凰花,红色有很多种,有杀气的、妖娆的、热烈的、沉重的,全然的红色,眼白和瞳仁浑然一色,皆是纯红。
“好罕见的乌龟,我从未见过。”少独行翻了书也找不到这龟的品种,再一联想那诡异的色与泽,心下一思量便知道自己捡回来的大概是个修炼的妖怪。
但是少独行这个人吧,挺不在乎的,“即是我遇到了,就代表与我有缘分,”他端着一盘吃食去喂乌龟“你就是我的龟了!”
山河翠色里的姹紫嫣红似乎看了他又似乎没有,在岸边呆着,咬住少独行抵到嘴边的肉,喙齿整齐,獠突如刺。
少独行更喜欢了。
“你就叫小守了!”
龟咀嚼的动作缓缓停住,慢慢地将像蛇一样的头颅转动着,朝向少独行的位置,仍然是全红的宝石,偏偏有一点深色凝结。
“你不喜欢?”少独行一想,“你是个母龟,那叫——”他的目光在莹润且锋锐的龟壳缘甲上走了一圈,还是掩不住的惊艳,仿佛看到了云雾缭绕的山林,翠意浓,何来休。
“小翠。”
万顷山水翠意浓,纵遇海天何来休。
“小翠。”
龟慢吞吞咬下一块肉,又一口。
少独行十分开心,摸龟的头,喊小翠小翠,掌下龟壳光波流转,明明灭灭,琉璃通透,玉石深深。
龟控少独行十分开心。
小翠慢吞吞从容地进食,即不回应也不逃避。
二
养小翠的第十八天,少独行的耐性消失殆尽。
“你给我动起来!”
震惊!百岁划掉千岁划掉老人划掉白发高龄人为何如此动怒,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丢失?欢迎走入今日宠物与主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扯远了。
小翠浮在水边,幽幽瞥他一眼,缩回剔透的光华的壳子里。
“你动起来!”少独行气得就要动刀,“除了吃就是吃!迟早胖死你!”
小翠缩在壳子里,一动不动。
少独行:“……”
少独行抬脚。
高龄老人看就要碰到鞋底的翠蓝翠绿翠缥的颜色和一条条深翠的线,看将翠色收蕴到就要滴下的龟壳。
少独行把脚收回去。
少独行咬牙切齿地去切了鱼肉放在小翠龟壳前。
小翠伸头扒拉一口,五趾的肉蹼,指甲是润润的青梅色,皮色是硬硬的翡色,扒拉着肉,慢条斯理地撕咬。
少独行和小翠打商量:“你好好运动,我给你捉虾子,还有灵草。”
小翠慢悠悠居下临高瞅他一眼,松了两只前脚,把嘴里正在咀嚼的白色鱼肉吐出来,吐了两口,在少独行的注视下默默把爪子啊脑袋啊缩进壳子里。
动是不可能动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运动的。
少独行:“……”
少独行拔刀,刀身冷冽,是见血的刀。白亮的刀锋靠近流转的翠色,山水涌动,深深浅浅瑰,明明灭灭翠。
少独行放下刀。
少独行扭头进屋了,小翠看看他,伸头伸爪子,恰饭。
恰完慢悠悠洗爪子,腮帮子一鼓一鼓,饮水吐水。
少独行:我养的龟真可爱!
他说:“吃饱了,运动运动?”
小翠默默地、缓缓地、把自己的脚缩进壳子里,一人一龟目目目目,小翠往水里挪了一步,沉进去。
井井井井
“你出来!”少独行怒吼。
水面蹦出来一个泡泡。
养龟多年少独行没见过这么懒的龟,除了吃连个头都不露,他气得都想动粗了,但看看那翠艳的龟壳,还是忍住了。
他说:“我知道你是妖精,通人智,听我讲,你是乌龟,乌龟不运动对身体不好。”
这绝对是他最好脾气的时候了。
小翠:恰肉。
……井!
少独行说:“你动动。”
“……”小翠从岸边退回水里,沉下去。
井井井井!
可怜的树们。
水面蹦出来一个泡泡,倏然破裂。
三
少独行原先住在水波不兴,那里四季如春,十分舒服。现在他住在四时居,四季分明,冬天的时候,他还是把小翠扛进屋子里了,八尺左右的方圆,三尺左右的高低,趴在地暖上,一动不动,少独行总觉得小翠死了。
小翠把头转向他。
……算了妖怪的生命力应该比人强。
“你会说话吗?”少独行问小翠,“你到底是个什么品种?我找了许多书都没找到和你像的。”
小翠趴在火边,盯着火盆。
“别靠那么近,仔细变成烤乌龟。”
小翠往后挪了一点。
“……”少独行脸色很难看,“你果然听得懂我的意思。”
那就代表之前都是在故意不理他。
小翠看他一眼,安静地缩进壳子里。
少独行气得摸乌龟壳,在日光和火光下是不一样的,日光下很剔透,火光下更加晶莹,颜色更深些,像上好的山中玉翡,执火细辩翠琉璃,飞雪更输几分寒。
少独行看着看着就心静几分,去开了一坛剑南春,是一个朋友给的,朋友不在了,酒还在,他自己独饮,没有好的茶具,也没有好的酒具,只有一坛好酒,一场好雪。
他喝着酒,察觉到一点红色,是小翠又把头伸出来了,盯着他看,少独行挑眉:“你也想喝?”
小翠的头朝向他,半抬着。
少独行找了一只瓷碗,给小翠倒了些:“上好的剑南春,不知你喝过没有,小寿以前不喝酒的。”
青翠色覆盖红色几瞬。
少独行说:“小寿是我以前养的龟,算是你的前辈……嗯,小寿应该没你年纪大。”
小翠鼓着腮帮子吸酒,少独行见小翠喝完了,又添了些,自己也饮,烈酒入腹身子就暖了。雪很大,但没有风,所以很安静,安静的时候人总会想很多东西。
“小翠,”少独行忽然开口,“你是妖吗?”
仍是安静。
少独行回头看从不发出声音的乌龟,乌龟缩在壳里,壳子前的瓷碗空空,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装醉。
反正小翠缩壳子一向很行。
懒龟和她的暴娇饲养员就这么开始了单方面折磨的生活。
少独行知道小翠是妖,但是没关系,他馋她壳子,他对自己的武力也有信心,唯一的折磨就是他看着那鬼斧神工的苍翠,心里十分爱惜,舍不得下手。少独行每日用肉养着小翠,什么肉都喂,鸡鸭猪牛羊鱼虾,也喂米面菜果子,小翠是来者不拒。
小翠的翠一年四季都在变化,每日每时都在变化,或深或浓,或浅或淡。小翠是不和少独行说话的,也不理他,只是吃吃喝喝看看太阳月亮,到冬天就进少独行的屋子里待几个月,她藏在自己的壳子里,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少独行还是没能让小翠动起来。
“爪子给我。”他没什么好脾气。
小翠瞅瞅他手里的修甲刀和剪子,默默地把爪爪缩进壳子里。
“……”
少独行气得把小翠举起来试图晃晕龟,龟龟默默施妖法猛地增加自己的重量把合法少年压在地上,缩在壳子里看他鼓涌鼓涌气呼呼爬出来,脸都憋红了,少独行气得指着小翠的手都在抖。
小翠看他拔刀又自己放回去,举起拳头又自己放下去,少独行最后去折磨四时居附近的石头了,踢了一脚,小翠看他自己沉默着蹲下了身子。
踢到脚趾了。
“噗——”
少独行猛地回头看龟壳。
小翠在春光下比嫩柳深艳几分,明光几寸,翠色几许明,春绿败微分。
少独行:“……你笑了。”肯定句,而非疑问句。鹤发童颜,脸上是愤怒的腾红,眼角是疼痛的抹红,盯着小翠,面上红色混着阴沉。
小翠:“……”
小翠岿然不动。
好半天,少独行收回目光,不是很确定:“是我听错了罢……”
小翠扭头扎水里,水面气泡升腾破碎,是无声的笑。
“……”少独行气得大吼,“有能耐别上来!你明天没饭吃!”
乌龟嘛,几顿不吃饿不死,少独行也就想让小翠服个软,小翠也不理他,泡水晒太阳,不吃就不吃。
这么僵持几个月,少独行发现厨房里的东西在减少,他平常辟谷,除了饮酒给小翠拌吃食就不进厨房,他厨艺不错的,他曾经的朋友这么评价过他。他不给小翠做吃的,但市场的屠夫还是会继续给他送肉送菜果,他也没说不让他们来,只是放在冰窖里。
屠夫放东西的时候说下去不少他才发现自己的冰窖被偷了。
偷到他头上真是嫌命长。
少独行半夜提酒等着小偷来,就看见水里爬出来个人影,月光下是流转的斑斓翠色,轻车熟路摸进他的厨房,打开冰窖的门进去。
“……”少独行点了蜡烛。
小翠和他目目目目。
小翠抱着个萝卜,啃了两口压压惊。
少独行看这个人形,翠色龟纹渐变大袖长衫,肤色是莹润的皮质,有些胖,到他胸口的身高,脸和他以为的尖尖瘦瘦不一样,是有些圆润的,眼睛也不是蛇一样的狭长,是正常的大小,眼眶里填着两块红石头,眉毛是细细的形眉,鼻子也没有扁平,也不会很挺翘,是正常的形状,鼓着腮帮子啃萝卜,有些娇憨可爱的姿态。
但是没头发。
少独行皱眉:“把头发变出来。”
小翠:“……”
小翠咬白萝卜,咔嚓咔嚓的十分爽口,绿色的头皮层慢慢冒出深色的头发,但是是深红色的,红发配绿皮,少独行思考一下,说:“皮肤也变得像人些。”
小翠似乎看了他一眼,抱了几根萝卜和羊腿就出去了。
没穿鞋。
四
赌气这件事就这么被揭过去了。
少独行做了萝卜饼,混着肉的那种,盯着小翠,说:“变成人。”
小翠把饼连着盘子吞下去,红色的眼睛要睁不睁。
少独行劝自己好脾气,不跟她一般计较。
少独行说:“变成人,带你去市集自己挑吃的。”
碧石凝做衫,宝珠聚做带。玉面捧珊瑚,翠枝拢日火。
“……”算了,少独行想她可能不会变得更像人了,找了绿纱的帷帽扣在小翠头上,小翠去摸,被他抓住手,他说:“摘下来会被别人看到的。”
小翠不动了。
少独行点点头,伸手。
小翠看看他,缓缓将翠色的手放在他手心,触手有些温凉,但柔软,和他长茧子的手不一样,让他想起刀下破开的尸体,乌龟的手是这样的柔软吗?还是这是人的手?
小翠看他。
少独行拉着她走,心里松了口气,可算是愿意动动了。
四时居在湖泊上游,城镇在下游,走得有点久,白日的市集已经散场,夜市起灯,还算繁华,少独行握着小翠的手,慢慢走,从灯火阑珊到亮如白昼。
他问小翠想吃什么。
小翠立刻拉他去卖小点心的摊子,花样的绿豆糕,红豆沙的小饼,方正的桂花糕,点了芝麻的酥,想起扑鼻,少独行被这香气腻地后退,十分嫌弃:“这些有什么好吃的?”
小翠抓了一块糍粑扔嘴里,卖点心的小姑娘被她这动作吓了一大跳,但看她这一身好料子和缀满腰间的翠珠,也没开口喝止,小翠又抓了桂花糕从帷帽的碧纱下扔进嘴里,她没露出手,就把衣袖弄的脏兮兮的。
少独行让她住手。“脏死了。”
小翠抓绿豆糕,弄了一身碎渣子,少独行终于看不下去了,说:“给你买!别恶心我了!”
小翠就快快乐乐捡了几个口味的,小姑娘给她包起来,亮亮的眼睛盯着她又盯着少独行,少独行在给拍袖子,笑嘻嘻说:“小哥哥对姐姐真好。”
一头白发的“小哥哥”瞅了小姑娘一脸,接过小姑娘的纸包,拉着“姐姐”离开了。
小翠有些颤抖。
少独行从牙缝里挤声音让她别笑了。
小翠又看到卖糖葫芦的,甩开少独行就要过去,被扣住了手腕,白发高龄人士笑得莫名,束着高冠的童佬斜斜挑唇,凤眼半眛,问,想跑哪里去?
小翠指冰糖葫芦。
酒酿圆子炸糖糕糖人果脯青梅酒,尽是甜的。小翠看到什么,丢了吃到一半的甜粽子,少独行拎着一大包东西皮不笑肉不笑跟上去就看小翠吃了什么又吐出来了。
店家自然不愿意,就要抓小翠。
先一寸的是迎面的刀风,昔日的邪刀睨一眼被自己震慑地不敢动的凡人,回头问小翠怎么了,小翠把咬了一口的饼子放他手里,有一个大大的缺口。
少独行十分嫌弃地咬了一口,味道正常,没下药,白萝卜牛肉馅的,便问:“抽什么疯?”
小翠说:“没你做的好吃。”那声音软软糯糯,春风吴语,缠缠绵绵。
少独行盯着那翠衫下露出的绿色脚趾,没说话。
五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很长一段时间,少独行只喝的下去酒,独自一人,对着两只空杯子。虽然但是,那个紫皮柚子真的是他们三个里年纪最大的那个,最小的那个是真的长得着急了,他不是没朋友,只是朋友比较少而已,紫皮柚子躲人似的一猫好多好多年,最后冒了头就被榨汁了,还有一个,乱管闲事也把自己作没了。
于是他就没朋友了。
小翠看他,将自己化得小一些,巴掌大小,十分袖珍,凑到酒坛边,趁少独行没注意,一头栽进去喝了个痛快,少独行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了个底。
一人一龟目目目目。
小翠打了个酒嗝,缩进壳子里。
“你是猪吗?”少独行冷冷问,额角一跳一跳,“除了吃就是睡,你是猪吗?”
小翠回了个酒嗝。
少独行说:“你把头伸出来。”
小翠不为所动。
“你给我说话!别做缩头乌龟!你有本事偷吃偷喝你有本事跟我呛声啊!”
小翠不为所动。
少独行气得抓住小翠猛地扬手就要抛出去,乌龟迎风见长宛如一座宝山压住童颜大佬,岿然不动。
“你给我起来!”
小翠伸着脖子去够桌子上的点心。
“小翠!!”少独行气得大吼,“收了你的妖法!”
小翠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少独行气极了,大力出奇迹,将啃鸡腿的巨龟整个掀翻,小翠瞪大眼睛,少独行喘着气一脚踩上翠缥色的腹甲,眼睛都红怒了,蹬着腹甲边缘晃晃跟个倒过来的锅似的的大乌龟,说:“能耐了啊你?”
小翠扒拉了几下,起不来,看少独行。
少独行冷笑:“求我啊。”
“……”小翠看天,不说话,不动了。
少独行又晃小翠,用脚那种,这个屑。
小翠晃着四肢把他踢开。
少独行进了屋子,小翠盯着房门,四肢开始伸长,变得很长,抓住旁边一棵树,就要翻身的时候开门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小翠立刻松手,树叶洒了龟一嘴,龟嚼吧嚼吧。
“……”少独行气得没脾气了,“你还真是什么都吃啊?”
他手里拿着一把修甲锉刀。
小翠就要把手收回壳子里,慢了一些,左边前爪被抓住了,红色眼睛几乎要瞪圆了,少独行却笑了,对着小翠,举起锉刀。
这里有一只失去梦想的龟,少独行看小翠缩着,什么肉饼子甜点心都不吃,倒了半壶好酒也不露头,好几天了,心里原本的得意也变了担忧,又拉不下脸。
“愿吃不吃!”他怒道。
这么别别扭扭过了几个月又到冬天了,少独行还是认命把乌龟壳带进屋子里,先服了个软,买了糖葫芦和米酒小汤圆。
小翠化作人形,低着头喝汤,说:“不好吃。”
少独行告诉自己冷静,问:“那你想吃什么?”
小翠看他,说,你做的好吃。委屈写满了一脸,圆润润的脸都有几分尖了。
少独行心一下软的稀里哗啦的,他拍拍小翠光秃秃的头壳,说:“把头发变出来,开春带你去买东西,想吃什么回来做给你。”
小翠光秃秃的绿脑壳立刻长满红色的海藻,她举起碗:“还要!”
少独行盛给她,唇角也柔和几分。
小翠吃吃喝喝,困了就趴在少独行铺在地上怕她受冷的毯子上睡觉,还是人形,洁癖洗了碗回来看她睡得香甜,也是想笑得,还没笑出来就看见哈喇子流出来了,湿了翠色长袖。
“小翠!起来!!”
小翠是被吓醒的,她做了一个噩梦,噩梦里有一只猴子,握着拳头喊她上班。
元宵节没下雪,气候也还可以,少独行就带着小翠去逛灯会,这次小翠没松开他的手,只是拽着他到处跑,少独行脸色十分难看地瞥一眼灯谜,就猜出来谜底了,脸色阴沉沉好像谁欠了他银子一样。
小翠带着帷帽,提着一盏画了小乌龟的小灯笼,卖灯笼的时候少独行发现她挺讨厌猴子的,也没多问,就付了钱。小翠看他们放花灯,也要放,但又问写字的店家染成黑色的莲花灯,少独行还是没多问。
小翠是妖,和人有很多不同。
少独行给她买了一双鞋,翠蓝绣花鞋。
小翠低头看,说喜欢。
少独行也就笑了,这是今天听到的最好听的话了。
六
四时居,有玉如翠。
少独行没当着小翠的面杀人,只是问小翠要不要搬去另一个地方,小翠化作人形,将手放到他手中。
他们搬到翠珠池,四季如春,临水而居,山中多竹,他们盖了竹屋,小翠化作人在竹子做的地板上打滚,少独行从厨房端出竹笋包子来,小翠立刻爬起来跑过去,拿了一个扔嘴里被烫的眼泪都出来了,一歪身子跳进池子里和锦鲤抢水去了。
少独行让她爬出来看看舌头,没烫出泡子,应该是因为妖的恢复力比人强。小翠爬出来在屋子里走,湿漉漉地留下几个脚印,少独行让她别走了,跑到柜子里拿了一双鞋出来。
“我不喜欢。”小翠慢吞吞说,弯腰给自己套上。
少独行说:“地板的蜡还没上,刮伤你就不喜欢了。”
小翠闷闷“哦”了一声,伸了手。
少独行握住她手,五指分明,柔软温凉,碧翠如玉,他不明白。
小翠说:“修指甲。”
少独行手收了几分气力。
小翠化作人形的时间变长了,少独行低头给她修指甲,小翠就看他,红色的眼睛没有倒影,小翠问他名字是什么。
少独行猛地发现好多年了,他都没好好和小翠说过自己的名字。
“少——”他沉吟许久,“鹤。”
他说,我的名字是鹤。
小翠喊:“鹤。”是一贯的绵绵软软,吞吞诺诺的声调,可是这次,少独行听出了别的什么,他分不出。
只是想应。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喊过他了。
“鹤。”小翠又喊了一声。
少独行应了一声,低头给她修指甲,翠色渣渣簌簌落下。修了手还有脚,少独行看自己腿上的脚,浅浅的翠绿色的流转着光,脚趾小小圆圆,脚趾甲是深深地漆的光芒。少独行看小翠,说,你变回乌龟吧。
小翠眨眨眼,变回本相,小小一只,在他掌心刚刚好。
晚上睡不着,少独行会练刀,他是武痴,偏爱刀术,少年有人说刀不如剑劝他随大流,他不肯,偏要逆道而行,醉心于刀,年岁渐高的时候发现体魄跟不上心,索性去老存少,将自己搞成现在的样子。
天荒不老少独行的一生九成都是刀,剩下一成给了朋友和宠物。他的一生都是刀,他的刀,到不了顶点了,他没有到达顶点的才能,就算重新回到盛年也一样。
到而今,反倒不知,还有什么拔刀的理由了。
少独行的刀很快,很漂亮,他是白的,刀光也是白的,小翠从池子里冒了个头吐泡泡。少独行舞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把好友赠送的刀埋了。一回头看到了翠绿的女人站在碧竹里,红色的眼睛看着他,少独行久违地感觉到了少年时代。
他忽然想说了,他说:“那是一个朋友送的。”
小翠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