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而下。
眨眼立春已去。
盘算着日子,还有七天就能到逢安。
孟无谙一想到将要归家,心脏就砰砰砰直跳。
都说春雨贵如油,这场雨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又快又猛,哗啦啦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了水雾之中。孟无谙心想,今年春天的花草树木,一定长势良好。
车夫驾着马车疾驰,终于寻到了一户避雨的农家,这户人家座落在一条溪边,独立成户,掩于疏林之中。
侍从上前说明来意,并给予银两加以照应,主人同意他们进去避雨。
塔娜打着伞,扶孟无谙下车,进到了一间朴素却干净的客房。
贺承霄和尹惠筠去了另一间,其余侍从都在屋檐下遮蔽。
塔娜呈上毛巾,孟无谙接过,一边擦着被打湿的头发,一边习惯性地走到窗边。
窗户是开着的,外间的屋檐挺宽广,雨雾只零零星星飘进来一点点,孟无谙站着,闭上眼睛,任那些小水珠飘到脸上,倒有几分清爽的凉意。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外槛,只见溪水汩汩,溪边绿叶婆娑,一朵一朵的小水花,在大大的叶子下绽放。
她凝神看着溪水上的那些泡泡,果不其然,一条彩色的鲤鱼忽然探出头来,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又扎进水里不见了。
“塔娜,快来看!”孟无谙惊喜地招呼塔娜,却没有听到回应。
身后响起沉重又干练的脚步声,她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她本来不想回头,不想搭理来人。
可那人偏偏嘴欠道:“站在窗边吹雨,是想一直擦着头发?”
无视不了他,而且,她也总不能就一直站在窗子边不动,凭什么啊,于是她回过头去。
塔娜已不见了踪影。
贺承霄站在她面前,伸出手去,将她往里拖了了拖。
她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他又上前将窗户关上,不让冷风灌进来。
而后他回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也在这时才仔细看他,只见他浑身湿透,被淋得像个落汤鸡,头发湿嗒嗒地粘在脑门上衣袍也被雨打得酝浓了原本的颜色。
武将从不坐轿。马车也不坐。她想着他一贯遵守的准则,再看看眼前的他浑身湿淋淋的模样,幸灾乐祸地想笑,然而还是忍住了,因为不想和他缓和气氛。
他背着手,眼睛在满脸水汽的衬托下更显得沉静而透亮,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然后幽幽开口:“明天和我去个地方。”
“你和尹惠筠去啊,找我作什么?”孟无谙脱口而出。
她这话听上去有点像吃醋,然而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她只是犯懒,而且觉得没必要。
都半个月没有交流过了,突然又叫她陪他去办事,他当她是什么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就算他想要像以前一样教她些什么,她也不想去,不想学,等以后回燕南,再找个专门的先生来教吧,省得看着他就心烦,也学不进去什么东西。
贺承霄听了这话,瞳孔一张,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然后背着手往门外走。
“泯生湖。”即将走出门口时,他脚步一顿,凝然道。
泯你个大头鬼啊!
孟无谙大步地跟着走上去,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她气得呼呼的吐气,在心里骂了他一百遍——
这人怎么老这么自以为是?从来问都不问她的意见,好像她一定会也必须得听他的一样。
骂完她有些累,便背靠着门板休息,平静下来,目光凝滞在地板上。
泯生湖?她想,是当初在五喑城时他给她看的那副复杂的水利图所指之地?
哎,她还真有点想去看看。
夜里雨势转小,淅淅沥沥地,到白天就停了。
因为心里有事,孟无谙起得很早,伸了个拦腰下床,推开窗,雨后清新的泥土芳香扑面而来,令人一阵神清气爽。
梳理好行装,塔娜又上前来,呈上一把匕首。
三年来,除了琉璃瓶,她身上的旧物便只剩下那把匕首了。
她以前用它挖草药,后来学了些武艺后,也偶尔会拿出来比划几下,可是她的日子太太平平,匕首也无用武之地,便闲置在行李的角落里吃灰了。
现下塔娜又拿出来给她,应当是怕她路上遇到什么危险,可是她直觉贺承霄带她去的地方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摆摆手道:“用不上,收回去吧。”
背了点干粮走出房门,贺承霄已像根柱子一样在门外不知杵了多久。
看见她来,他也无意外之色,好像知道她就是会去一样。
一眼瞟见她腰间的匕首,他面无表情地凝神望了望。
“没办法,塔娜偏要我带上。”孟无谙无奈地耸了耸肩。
“匕首不要放在腰间,太显眼。”他道。
“那放哪?”
“靴子里。”
“不要,硌脚。”她说。
“那拿来,我帮你收着。”
他说着,上前一步,修长的食指和中指稍微勾松了些她的腰带,另一只手将匕首取了出来,别到自己的腰间。
“……”孟无谙无语。
“当你强大到一定程度,就不需要害怕自己的锋芒暴露。”贺承霄堂而皇之道。
“而且,我有氅衣。”他又道,说着边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氅衣,堪堪遮住那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