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无谙的幸福生活在她十一岁时戛然而止,因为这一年,她的母妃陈臻影死了。
陈臻影死前没有任何征兆,她那天只说疲乏,想睡一觉。
孟无谙不知怎的,不想让她睡觉,趴在她床边,说:“谙儿陪着母妃,母妃也陪着谙儿。”
陈臻影笑了,眷恋不舍地伸出手,摸了摸孟无谙的脸蛋,又看了看她颈间的莲花。
她说:“来世便以此为信物,母妃再来寻你。”
说完她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而松露也上前来,将孟无谙拉开。
晚上,有太医来犀桂宫瞧了一眼,紧接着,便有小太监一层一层地往外传:“犀桂宫昭妃娘娘殉天了——犀桂宫昭妃娘娘殉天了——”
孟无谙麻木地坐在廊檐下,看海棠花落了一地。
她突然觉得不对劲,跳起来往屋子里冲,可是被松露和其他几个宫女一把抱住。
“放开我,我要去看看娘亲,我要看娘亲最后一眼!”她哭喊着。
松露也哭喊着:“公主节哀,公主节哀。”
天空阴云密布,没有雨,整个犀桂宫都在哀伤地哭泣,可是没有人愿意让她最后看一眼娘亲。
直到她被放进一口漆黑的棺材里,用钉子封住。
孟无谙徒劳无功地伸出手去敲打棺材,可那棺材那样大,又那样厚重,她不能撼动它分毫。
“母妃,母妃。”夜深人静之时,孟无谙抱着棺材哭泣,你是被人害死的是不是,你告诉谙儿,谙儿替你报仇。
可是她在白绫之中守了两夜,都没有得到回应。
母亲再也不能回应她了,不会再有人催促她背书、喂她吃饭,教她做人的道理了。
在陈臻影死前两月,孟嗣源就已经不再来犀桂宫了,她死后,他更是没有再来看一眼。
孟无谙的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母妃的死,是他默许的。
可是她不愿相信,曾经那样慈蔼的父皇,曾经称赞她写的字好看,抱着母亲说“但愿人长久”的父皇,会如此狠得下心。
她不相信,她要去找他。
三天后,陈臻影出棺。
趁人不注意,孟无谙提着裙摆就往乾清宫跑。
跑到宫门外,她扣着宫门,朝里面跪泣:“父皇,母妃是被人害死的!母妃是被人害死的!”
她一遍遍地叩门,没有得到回应,便又一遍遍地磕头,直到把额头磕出血来,那道门都没有为她敞开一下。
她知道他的父皇就在里面,可是他不愿意见她,甚至都不愿去见一下母亲的遗容。
她从中午跪到了晚上,直到大雨倾盆,将她磕在石阶上的血迹又抹去。
冰冷的雨水将她淋湿,她的膝盖跪得没有知觉,心也渐渐没有了知觉。
他知道,可是他不愿意管。
母妃说的没错,这深宫之中,人与人之间,果真是没有真情的。
两个太监将她架起,又扔回了犀桂宫。
第二天,圣旨降下:
“柔惠公主孟无谙骄纵任性,以下犯上,念其年幼,特令禁足犀桂宫,不得踏出半步。“
没过多久,犀桂宫的宫女就都换了。
陈臻影的心腹松露死在孟无谙面前,口吐无血,双目未瞑,望着门口的位置,似乎还有未尽的心事,她伸出手,将她的眼皮阖上,知道这世间,从此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再没有谁会关心她。
她一个人,生活在犀桂宫,其他宫女太监都住在外间偏殿,并不常来管她。
她以前竟然从未发觉,犀桂宫原来这么大,有两宫三殿。
她每天都一个人,赤着脚,从廊檐这头跑到另一端,动作轻灵如同鬼魅。
有一天她觉得这样太寂寞,便往脚踝上栓了一个铃铛,于是巍峨深宫,寂静的夜里,常常可以看到一个影子跑来跑去,留下一串铃音。
如果有人推门进来,也许会被吓到,可是没有人进来。
她就这么一个人,生活了很久,很久。
直到半年后的某一天,宫里有一场宴会。
她突然起了兴致,想溜出去,看个热闹。
那天管理松散,她成功地流出了犀桂宫,再溜进了夜宴场,竟然恰好遇见了玫贵妃江纤月。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公主柔惠吗?怎么,是老鼠窝没吃食了特意来这宴会里偷吃?”
孟无谙握紧了拳头,若是以前,不管母妃怎么劝阻,她一定会反唇顶撞回去,可是今时今日,她只是一个被禁足的落魄公主,也没有母妃会来关心劝阻她。
于是默了一会儿,她垂首,道歉:“对不起。”